左妍抒用指关节敲了敲桌面，“另外，我早先告知过你们了，但凡对该宇宙产生无法修正的影响，将会直接消灭源头，你们会彻底消失，没有下辈子，永世的姻缘到此为止。”
“知道了。”柔煜川回应平淡得像只会接收指令而没有感情的机器，正忙于反复慢速播放黑色物质消失的画面。
漆黑的光在他如湖海般的眼底不断闪烁。
左妍抒没从柔煜川的脸上找寻到一丝半点的恐慌，这心理素质和业务能力，真想招募他和厉烨舟进入时空管理局，如此一来，再也不用担心任务积压喽。
不过这都是后话，解决不掉野心家，想什么都是白搭，她正要再提黑色物质里的眼睛，眼角余光里瞟见一道如山岳般高大挺拔的身影进入实验室，饶有兴趣地凑近柔煜川，“柔先生，你听了我这番话，有何感想？透露一点嘛。”
柔煜川大部分注意力在观察黑色物质上，没有觉察到身后有人靠近，反问道：“当你突然被传送去未知的世界时，你又在想什么？”
左妍抒无奈地摊手，“对我来说并非未知，因为那是我执行过任务的地方，只要去紧急联络点，就可以顺利返回管理局。所以，我无法给你提供参考。”
柔煜川看眼穿越实验唯一存活的左妍抒，又望向那团恶心涌动的黑色物质。
他还能想什么呢？
自然是在想如何保护厉烨舟。
野心家一直揪着他和厉烨舟不放的根本原因在于，永世姻缘是促成任意穿越的关键。
如果这个关键缺失了一部分呢？
剩下的，对野心家便毫无作用。
但这个关键不可以随意缺失，十分讲究时机——在生死存亡的一刹那间。
缺失之后，野心家筹谋已久的大计乍然失败，大概率会有短暂的错愕，之后暴跳如雷，疯狂地报复所有人。
他倒不担心厉烨舟抓不住野心家错愕之间的破绽。
他们一同执行过那么多次任务，无论什么样的境地，不需要交流，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就能明白对方的意思，默契地完美配合。
届时，这出闹剧终于可以落下帷幕，所有人可以平安活下去……
柔煜川心间涌起巨大的悲伤，像一把冰冷的利剑，洞穿心脏，无奈又不甘的痛意蔓延向全身，去拿平板的手难以觉察地微微一颤，平板差一点点从指尖滑到地上。
他收紧手指，按耐下痛楚，看着黑黢黢的屏幕上倒映着自己的脸，“我对不会发生的事没有什么感想。想必，管理局也不会让打脸的事情发生。”
左妍抒看着这些年轻的指挥官，举手投足之间优雅稳重，又有着面对一切狂风恶浪的魄力与果敢，那是无与伦比的领袖风范，所以深得世人的信任与钦佩，可也正因为如此，心思深沉难测，难怪厉烨舟忧心忡忡。
往往越是亲密无间的伴侣，越是不会相互坦露某些心事，生怕给对方造成困扰，在情路上掀起或大或小的坎坷。
有时候需要自身化解，有时候需要外力助攻。
她更希望柔煜川与厉烨舟能真正意义上的强强联手，然后趁机招募他们加入管理局，嘿嘿嘿……
左妍抒清清嗓子，“柔先生这话说的，莫不是想袖手旁观、坐享其成吧。”
柔煜川心中的古怪感更重了些，语气骤然冰冷森寒：“如果可以，我只想对我的船员负责。但愿管理局能尽早给我们一些惊喜，而不是事到如今连一个实习生都没抓到。”
说着，他转头望向左妍抒，接着怔住了。
厉烨舟什么时候来的？
最不希望厉烨舟此刻出现在这里，也不知道听到多少自己和左妍抒的对话。
他略微慌了下神，在想厉烨舟是不是窥见了他的所思所想。
柔煜川很快又冷静下来，刚才照着平板屏幕看，自己的脸上一如往常的没有表情，厉烨舟应该很难觉察到什么，况且他从左妍抒问他“有何感谢”起就觉得有些奇怪，又在公共场合，自然不会透露半点实情。
之前撞见厉烨舟和左小姐夫妻在茶水间窃窃私语，说什么交流夫妻相处之道。
难怪左小姐特别多话，原来帮着厉烨舟来试探他。
他语气平静地问道：“厉上校有事？”
厉烨舟坐在旁边的空椅子上，攥紧拳头，活力满满地做加油的手势，“我顺路来给柔教授加油鼓气！不过……你们有事在谈，你们先。”
“嗯。”柔煜川画出一双眼睛，交给左妍抒。
左妍抒仔细打量着，在记忆中搜寻相似的人，“我先叫人查查这双眼睛……”刚迈开脚步，她看一眼厉烨舟，又问，“除了眼睛，你没有看到别的吗？”
柔煜川淡定又坦然地看向厉烨舟，“看到了。”
厉烨舟笑得如憨憨大狗，冲他眨眨眼，活力四射。
柔煜川不禁会心一笑。
左妍抒问道：“你看到了什么？”
柔煜川道：“应该和你一样。”
左妍抒叹口气，“我看到我老公死了又活，反复遭受凌迟酷刑。黑色物质能够借由心底最在乎的人，变出最可怕的幻境，来摧毁一个人的神智。”
她看向柔煜川左手腕，“你怎么做到每次都这么镇静？”
柔煜川握住厉烨舟的手，温暖的触感叫人心底踏实，指腹与掌心的老茧像坚不可摧的盾牌，他抬头一眼望进厉烨舟明亮如火的眼睛里。
接着，他手上稍微用力，连着身下的椅子一起滑向厉烨舟。
厉烨舟整颗心都悬到了嗓子眼。
柔煜川正直溜溜地向他撞来，令人幻想下一刻激情拥吻。
大坏蛋柔煜川准备的惊喜吗？！
厉烨舟的心雀跃起来，笑容灿烂，张开手臂。
终于，来喽——
来……嗯？
两人膝盖交错，腿贴着腿，再往前……不太方便，柔煜川巧妙地刹住。
“……”厉烨舟没反应过来。
不是，这不对吧？
受到幻境的震撼，带来本能的冲动，急不可耐地打破习惯，想要热吻一发，了却心愿！
剧本已经安排好了，真正演出出错了，能不能倒退重来？
他往前挪了点儿，那儿正好碰到柔煜川的膝盖。
柔煜川下意识地往后退一点。
好了，厉烨舟这下确定了，大坏蛋根本没有准备惊喜，一时心酸酸。
被黑色物质带来的恐怖幻境困扰着的人们，瞧见这一幕，登时精神焕发。
人前，总是不苟言笑的柔指挥官，在爱人的面前，展露出浮光淡淡但温柔至深的笑意。
凶神恶煞得让人不寒而栗的厉上校，那么大双眼睛只装得下柔指挥官一个人，阳光甜蜜的笑容胜过宇宙间所有绚丽的光。
两人只隔着半条腿的距离，面对着面，构成了一副赏心悦目的绝美画面，叫众人陶醉。
被黑色物质吓得不轻的威廉姆，磕到CP糖了开始生龙活虎地上蹿下跳，就差摇旗呐喊了。
柔煜川道：“因为我知道是假的，用那么卑劣的幻境试图愚弄我，只会让我更想找到他，杀了他。”
厉烨舟眉峰一震，另一只手紧紧按住他们掌握的手，“柔教授，虽然上次要你欣赏我的雄姿就好，不过我更希望我们一起杀了他，让他先被我们狂撒的狗粮噎死！”
“好。”柔煜川没有半点迟疑地点头，宠溺的意味也一点儿也不保留地表现出来。
厉烨舟心里甜蜜泛滥，快化身七彩烟花螺旋升天，炸成无数粉红爱心泡泡，先前那点子心酸自然可以暂且忽略不计。
左妍抒看他俩深情款款地望着彼此，笑了，“柔先生说得对，我也不应该再恐惧这鬼东西。”
“还有一件事……”柔煜川转头，指尖轻轻点击屏幕，“我们看到的并非实物，仅仅是传送数据，不应该产生实质攻击，为什么也能影响到人？”
左妍抒收敛了笑意，“我也注意到这点，只有野心家本人才知道里面到底加了什么奇怪的东西……我猜想，他是为了避免其他人使用别的途径，来反侦察他。”
柔煜川道：“而且蜘蛛没有记录到那双眼睛，这一点也很奇怪，尽快开个会，调整之后的行动。”
“好。”左妍抒去通知管理局的同事。
厉烨舟赶紧双腿并拢，夹住柔煜川的腿，不让他走，终于能问了，“发生什么事了？”
柔煜川看着自己的腿像三明治里的煎蛋，被名为“厉烨舟”的面包片夹着，想动点坏心思，奈何周围全是人，特别是威廉姆正聚精会神地近距离磕糖。
“去工作。”他对威廉姆说道。
威廉姆一听这阴冷语气，麻溜撤退，坚决不做二人世界里的电灯泡。
柔煜川摩挲着厉烨舟的膝头，一五一十地说道：“发现一具船员尸体，但是被黑色物质带走了，我看到它消失之时，其中露出一双眼睛，猜想有可能是野心家借由船员下落，追查我们两个。”
厉烨舟一听，顿时明白接下来会是什么样的计划，心头一紧，在近在眼前的唇上扫视过两回，脑海中不自主地又浮现出仿生人“柔煜川”举枪自杀的画面。
哪怕看过千百遍，他仍会心痛害怕。
害怕这是柔煜川为了保护他，做出的选择。
好想柔煜川再亲他一次，明确这只是记忆……
柔煜川拿着通讯器在厉烨舟眼前晃晃，“好了，我要工作了。”
厉烨舟回过神，双手抓住柔煜川的衣襟，靠上去嘤嘤嘤道：“柔教授又拿我当工具人，和我甜甜蜜蜜，其实是来安抚受惊吓的其他人。”
毛茸茸的大脑袋在脖颈上扫来扫去，痒得很，柔煜川揉揉头发，“这叫假公济私。”
厉烨舟刚要发表一番齁死人的情话，一个冷冰冰的声音抢先响起，“厉烨舟，你坐我位置了。”
是林赛午休回来了。
柔煜川晃晃腿，“厉上校等会儿一起开会。”
厉烨舟只好起身让座。
林赛气哼哼地斜瞪厉烨舟，恨不得在他脸上挠几道猫爪印。
厉烨舟不说话，抱着手臂在一边听柔煜川和林赛商量再改进一下金属蜘蛛，探测到黑色物质存在，开启屏蔽防护，避免人们在观察时，被黑色物质影响到神智。
“柔教授，”厉烨舟忽然出声，“您在检查记录的时候，也在黑色物质里反复看到我死了吗？”
柔煜川的眼睛没离开屏幕，轻轻地“嗯”了声，在他这里，血腥残酷的幻境不值一提。
看他两手都在忙活，厉烨舟伸手按在他的腿上，“以后尽量别看了，行不行？”
他担心柔煜川看得越多，潜移默化之中受到的影响越深刻，做事更决绝。
柔煜川转头看他，墨色的瞳孔映着爱人担忧的脸庞时，冰雪自然地化作春泉，水盈盈间温煦动人。
他抓着他的手指向屏幕，“不会看了，放心。”
厉烨舟看去，柔煜川用最快的速度做好了百分百还原的动画模拟，来替代真实记录。
柔煜川知道厉烨舟也在幻境里看到过他死了，虽然双方一直没当回事，不过今天这个状况，他觉得有必要安抚他，于是凑到他耳边，悄声道：“我只会看真的你。”
“芜湖——柔教授！”七个字把厉烨舟给甜死了，往柔煜川怀里扑。
柔煜川轻咳，“公共场合，别闹。”
“哎呀，老夫老妻抱过多少回了。”厉烨舟固执地抱住柔煜川，脸埋在颈侧。
真想一直这么抱着，死赖着，挂在柔煜川身上，一秒钟也不分开，不管柔煜川做什么，他都能陪伴在身边。
“厉上校。”
干净清冷的嗓音，哪怕是连姓带衔称的喊他，也是世上最悦耳动听的。
“柔教授。”他故意用甜甜软糯的嗓音回应，听见柔煜川在他耳畔笑了。
笑声撩动厉烨舟的心，不能在别人眼皮子底下动手动脚，但他可以抱得更紧，“川川，你要是讨厌我，就推开我。”
柔煜川哭笑不得，这只蔫坏的臭狗。
爱他都觉得不够，哪里会讨厌他，根本不可能，要怎么推开他。
厉烨舟享受着爱的抱抱，可惜没能抱太久，因为柔照宁等人陆续进入实验室。
人到齐了，去小会议室里。
左妍抒道：“我查过了，管理局内符合这双眼睛特征的人，有三千一百二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