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鸾安静地听着,倒也没有拒绝帝骁,抬起手轻轻触碰仍在空中盘旋的链剑。
链剑似有所感,围着青鸾绕了个圈儿,似乎是在熟悉她身上的气息,然后当真如同一尾灵蛇,自行盘在了她的腰间。
这一番丝滑的操作再次令青鸾震惊:“怎么它像是觉醒了剑灵一般?刚出炉的链剑应当不会觉醒剑灵吧……”
帝骁淡淡地解释道:“没有觉醒剑灵,只是它自诞生起便拥有自主意识,天下神器皆有此共性。”
说到这里他嘱咐道:“对了,此剑是我前往天族禁地取上古妖龙之骨炼化而成,那妖龙凶悍异常,因此以它锻造的链剑亦是凶悍,剑身上的戾气唯有你的心火之力可以压制。”
帝骁这话说得轻描淡写,但是青鸾知道,想要成功炼制一柄神器有多么不易。
四海八荒中可以被称为神器的没几个,且它们大多被后神持有,神器之所以自诞生起便拥有自主意识,便是因为它们当真乃神祇所造。
神祇造物,亦是在创造生灵。
帝骁打造这样一柄神器,不知耗费了多少心血与灵力。
青鸾顿时觉得此物珍贵异常,她抬手抚上剑柄,斟酌着说道:“成功打造一柄神器是可遇不可求的,除却需要对炼器一术的掌控之外,还很需要几分运气,此物如此珍贵……”
帝骁听出她是想将此剑送回,开口打断她:“再珍贵也不过是一柄剑而已,此前因成渊之故你折损了一把断神刃,这柄剑便当作是对你的补偿。”
他抬眸注视着她:“收下吧。”
他的目光中似有千言万语,看得青鸾心中一滞,她微微别过头去避开他的目光,轻轻嗯了一声,不再推辞,收下了那柄链剑。
帝骁抬手召回小机关人,拍了拍它的脑袋,让它跟上自己,然后转身往阁楼走去:“此间事已了,你去你想去的地方,做你想做的事吧。”
他终究还是把想说的话全都咽了回去,百年间的纠缠在这一刻如烟消散,他放手让她离去。
“等一下!”青鸾突然开口唤住了他。
帝骁背对着青鸾停下步伐,始终不曾回头看她一眼,双手却已在长袖间紧紧攥成拳。
青鸾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我觉得你于炼器一道真的很有天赋。”
帝骁目光微动,他没有想到青鸾会在此时同他说这个。
“以后不会再有人制止你炼器了,你可以尽情地去做自己想做的事。”青鸾的声音里似乎有一点笑意,她问帝骁:“以后你还会继续炼器么?”
以后还会继续炼器么……
帝骁垂下目光,在心中反复思索这个问题。
他其实很想同青鸾倾诉,但话在嘴边徘徊却始终无法出口。
他现在甚至难以分辨清楚自己的心情,更不知该如何向青鸾叙述。
“我希望你可以继续炼器。”
青鸾见他迟迟没有回应,如一个稚子般难以分辨心绪,陷入纠结无法抉择,于是替他回答了这个问题。
“上任天君……不对,应该是上上任天君,他曾与路之遥一起尝试破碎虚空复苏天下灵气,可惜他们失败了。”青鸾继续道:“但我觉得或许你能成功,你能带领天下人在灵气断绝的时代找到新的希望。”
帝骁终于回过身来:“新的希望?”
重新望向青鸾,他这才发现她真的是在冲他笑。
“帝媱曾在凡间的其野学宫修习过,此事你想必知晓。”青鸾扫视了一圈屋中炼器的用具:“她所修习的正是红尘道中的炼器术。”
“其野学宫分为红尘道和问天道,其中红尘道的炼器术和机关术便是为了应对将来灵气断绝的时代而设。”
“一旦那一天真的来临,众生无法修炼,该如何在这充满危机的天地间生存?”青鸾转首与帝骁对视,目光灼灼似火:“你是新一任天君,于炼器一道有绝佳的天赋,何不带领众人在危机中找到一条新的出路?”
“我……我此前不曾想过……”帝骁再次陷入沉思。
是呀,他此前从没有想过这一点,但这间炼器室始终就在青要山中,他其实也从不曾放弃过对炼器一道的执念。
青鸾此言顿时浇灭他心中块垒,像一把火驱散了他眼前迷雾,为他指出一条以前从不曾想过的道路。
“你所炼的每一样器物都极具巧思,且如这机关人一般拥有灵智的器物,若非在炼制时耗费了大量的心血,是绝不能成的。”青鸾再次夸赞他道:“炼器一术也是在创造世间没有之物,就好比这个机关人,于它而言你就是造物主。”
“帝骁……”青鸾唤他的名字:“这天上地下的勾结与算计哪怕亿万年的光阴也不曾改变,但我相信它们可以从你这里开始终结。”
“我有我要做的事,你也有。”
帝骁长久地沉默着,他深深地注视着青鸾,然后抿唇一笑,冲她点了点头。
“没有想到你还愿意同我说这些。”他的语气听起来有些小心翼翼:“鸾儿,你还恨我吗?”
青鸾微微一怔。
若说对他的恨意到如今已经消散,那肯定是假的,但那恨意已经无法在她心中激起波澜。
她也不知该如何形容这一种感觉,种种情绪在心中交织,她不知道在面对他时最先升起的是什么情绪,但她可以肯定,最浓烈的已不是恨意。
青鸾没有开口说话,但帝骁似乎读得懂她的目光。
他抬步向青鸾走去,在距离她一臂远的地方站定。
他朝她伸出手,一枚精致的罗盘在他掌心浮现:“还记得当初我被困于邪阵,你是如何寻见那个邪阵的么?”
青鸾垂首望向他手中的那个罗盘:“当然记得,这个罗盘是你在我化形不久后为我炼制的,你说持此罗盘,不管我们在距离对方多远的位置,都可以寻见彼此。”
那时她还并不知晓帝骁在炼器一道上的天赋,也不知道他的这个喜好被天君斥责为无用之物,更不知道自从素娆被打入龙渊之狱后,他便再也不曾炼器。
这么多年来他只重新开炉炼器两次,而这两次竟然都是为了她。
“当初炼制这个罗盘,只是因为害怕你离开我的视线会遭遇危险,却不曾想到,以后你当真会离我千里万里之远。”帝骁语声低沉:“你此前离开青要山的时候,并没有带走这个罗盘,其实方才我很害怕……”
“害怕你不肯收下链剑,害怕你不肯再触碰我送给你的东西。”
青鸾心中一颤,感觉到话题在朝着她不可控制的方向发展,但她无力阻拦。
或者说,其实她也一直有一个问题想要问他,这个问题已经困扰了她很久很久,此刻面对帝骁,看他如此卑微,听他声音甚至算得上深情,而他在此时表现出来的一切与从前的行为又是如此矛盾……
她终于忍不住问他:“从前我为凰女九聆时,你我并无交集,你出手剜我心脏,算我技不如人当受此难。但此后我与你共同生活在青要山中,你日日都来看我,那时你是否有过一丝后悔?”
说到这里她似乎觉得自己问得不够严谨,于是又补充道:“自然,你剜我心脏是为了复活帝媱,帝媱尚未复活,想来你也不会后悔。”
“也许我该问你,你每日与我相处时,是否有过一丝动摇?”
她追问帝骁:“用我的命换帝媱的命,你是否有过哪怕一丝的动摇?”
这回轮到帝骁不敢直视青鸾的目光,他下意识想要回避青鸾的问题,移开目光的瞬间却又突然意识到他们没有以后了。
这是她最后一次剖开心扉如此坦诚地询问他,此次过后,他们也许再也不会有这般坦诚相待的机会。
此番离开青要山,不管青丘之行如何,她都一定不会再回来了。
与她朝夕相处几百年,他其实比青鸾以为的还要了解她。
“自从你在青要山中重新化形之后,我便再也没有想过用你的命换阿媱的命。”帝骁的声音颤抖,他似乎是用了很大的力气才逼自己当着青鸾的面说出心中想法:“我不后悔剜你心脏,因为便是如此阴差阳错,你才会在我身边化形,你我才有机会相处这几百年。”
他又咬牙重复了一遍:“我也从未有过什么动摇,在你化形以后,我便放弃了最初的想法,我没有想过用你的命换阿媱的命。”
青鸾一时有些怔然,她没想到帝骁会是这个回答。
他往前走了一步,离青鸾更近了些:“我承认我利用过你,我想利用你引出成渊,寻见阿媱的下落,我想要复活阿媱,但条件绝不是失去你。”
他微微俯下身,熟悉的压迫感向青鸾袭来:“我的每一步算计,做的每一个计划,前提都是绝不能失去你。”
青鸾往后退了半步:“那你……你留我在青要山中,不是打算以我为容器,替帝媱滋养心脏,为复活她做准备么?”
“你是这样以为的?”帝骁眼中闪过一丝心痛,他终于不再掩饰自己的情绪,俯身攥住青鸾的肩膀:“好,那我今天都告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