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灵语看着面前这愁眉不展的神女，不禁腹诽，这还是刚刚要掐死自己的神仙吗，怎地变化如此之大？又四下望望这小屋，屋内摆设甚是朴素，不过一桌一椅一床而已。
又看那神女，素白衣裳，木头钗子，竟是一副赤贫模样，同大狐狸属实相去甚远，更别提绥绥都未入那甚么神仙籍。
此时姬沐昭正泡好了茶，一一端给众人，绥绥坐在自己旁边，刚刚苏醒的小祭司也是靠在床头，阿雪同阿旅只做低头品茶模样，几人都在等着那巫山神女开口。
要说如何变作现下模样，那还得从方才唱谣怨魂说起。
......
“呼！”一团蓝色火焰浮现在绥绥跟前，比以往的狐火都要凝实，容灵语知道这大狐狸是动了真怒，毕竟这样被人戏耍的感觉，绝不会好受，可她不能让那火焰飞出，起码不能伤害那雾中怨魂。
“且慢！”大狐狸震惊地看着拦在自己面前的小姑娘，属实是没有想到她会这样做，接着便听容灵语低声问道：“巫咸国，是何时覆灭的？”
“约莫一千四百余年前？”阿雪不确定地回了一声，随后皱起眉头，她之所以记着，还是因当时青丘国破不久，而听闻这远方巫国亦是相同遭遇，是以稍稍注意了一下，不过容姑娘此时问这个，是为何事？
“一千四百余年前，西周将灭。”容灵语神情凝重，缓缓朝众人说道，“方才这歌谣，便是周宣王时童女所唱‘檿弧箕服，实亡周国’，这怨魂，怕是那巫山上祖巫之国国民所化，若是就此灭杀，定会同这山上神女结下恩怨，如此，不妥。”
大狐狸闻言，虽是不愿，可还是将那火焰收起，复又盯着容灵语，眸中神色带着些许烦躁：“依姑娘所见，现下当如何？”
容灵语还从未见过绥绥这副神情，也是知晓现今情况如何，可说实话，自己并无两全之策，只是在后续可能发生的事情中，先把不太好的结果排除了，毕竟从现下这迷阵可以看出，巫山神女之力不可小觑，若是与之为敌，众人几乎没有全身而退的可能。
可随着狐火的退却，那迷雾是越包越紧，伴着一股甜腥气息传来，众人明白，不能再拖下去了，这雾中怕是有些不可料想的剧毒，若是被其附上，难保会发生什么。
因着容灵语先前的嘱托，几人皆是不敢轻举妄动，但依着现下这情况，怕不就是早死晚死的区别了，绥绥又一次凝起火焰，而那童谣也是越唱越近，余下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正当众人一筹莫展之际，却见涂山踏梅自保护中走出，越过容灵语向前走去，容灵语当即大惊，正欲伸手拦住她，却被一个凌厉的眼神盯了回去，瞧着小祭司那副视死如归的神情，容姑娘心中有了些不好的预感。
“涂山氏大祭司踏梅，见过神女大人。”涂山踏梅迈入雾中，也不管其中有无剧毒，只将金杖往地上一杵，朝着前方施了一礼，咬了咬唇，接着说道，“方才得容姑娘点醒，踏梅已是知晓这怨灵为何人所化。”
“踏梅愿以大祭司之名作保，只求神女大人网开一面，允在此众人上山，寻那奢比尸，若是如此，踏梅将开坛做法，度化这满山怨魂！”说罢，还未待容灵语伸手阻止，用力一咬舌尖，喷出一口血雾，同时伸手在唇上一沾，于空中划出一道符咒。
“以魂为誓，取血做引，涂山氏踏梅，以上种种，若是有反，将以己身替这山中怨灵，生生世世，不得解脱！”
涂山踏梅其实也不知这是否会有效果，甚至连这魂誓之符也是许久之前从古书上看来的了，虽然这不像是自己会做的事情，可此时她只想赌一把，九尾大人、容姑娘、姬姑娘、阿雪同阿旅，众人已是帮过自己许多，而自己，也不能永远停留在那羽翼之下了。
小祭司感受着嘴中的血腥气，感觉鼻中有什么流了出来，伸手一抹，满是鲜红，虽不知是恐惧还是中毒所致，但哪怕已是双膝发软，她仍是站在那里，同时摆摆手，让身后众人莫要上前，这是自己同巫山神女的交谈，容不得他人介入。
涂山踏梅只觉双眼发黑，口中鲜血已是止不住得向下流，甚至双耳都要听不清了，终于等到了一个自她脑中响起的声音：“有趣，那妾身，这便放诸位官人上山~”
迷雾缓缓退去，容灵语一个箭步冲上前，将软倒的小祭司抱住，绥绥也是赶忙为她止血，却见其面色发黑、双唇泛紫，竟是中毒已深，正欲使灵力将毒气逼出，却听得山巅传来悠悠女声。
“带她上来，便可。”
众人闻言，也是不多耽搁，竭尽全力往山上而去，越过那白骨嶙峋之所，只见山顶一座小院，院门前一位白衣女子长身而立，她眉眼清秀，可那眸中却是掩不住的歇斯底里。
见众人来访，也是勾唇一笑，飘身来到被大狐狸背在背上的小祭司身旁，伸手一抚，毒气尽数散去，因着这一下，几人也是明了此为何人。
“巫山神女。”容灵语低声说道，就见那女子点点头，可在望向自己的时候眸光一凝，竟是伸出双手，死死掐住了容灵语的脖颈。
“嗬、嗬......”容灵语发不出声音，那双手如铜浇铁铸，怎么也挣不开，只能任由其将自己逐渐抬离地面。
“你也是，哈哈，你也是！”只见巫山神女神色癫狂，嘴中不住念叨着，其眉间隐隐凝出一团黑色光球，此时正不住扭曲、扩散。
“住手！”绥绥见状，登时柳眉倒竖，怒喝一声，同时手中凝起狐火，朝着那黑球拍去，神女竟是不闪不避，似是眼中只剩下容灵语，任由那火焰灼上自己眉间。
黑球被狐火一烧，扭动地更加剧烈，可最后还是不敌，缓缓消去了，而巫山神女面上神色也是逐渐恢复清明，待看清自己所作后，惊呼一声，赶忙松开了手。
容灵语甫一落地，便剧烈咳嗽起来，绥绥赶忙将她扶起抱在怀中，使灵力为其疗伤，而一旁神女则是颤抖着看着自己双手，缓缓捂住了脸，身形一软，竟是跪坐下来。
“咳咳，她、她这是怎地了？”容灵语呼吸逐渐顺畅，瞧着那神女之状，皱着眉向大狐狸问道。
“她已是被怨气浸染，方才会有那反常之态。”绥绥看着那颤抖着的白衣身影，有些不可置信地回道，堂堂神仙，竟会因此而失控，着实令人费解。
众人皆是齐齐看着那神女，待她好不容易缓过来，一抬头见这么多人望着自己，面上一红，轻咳两声，示意几人先进院内，再说旁的。
......
回到当下，只见那神女斟酌一番，终于缓缓开口道：“先前之事，实是对不住，那迷阵布设之时并非防着诸位，而是为那奢比尸所造，却不料诸位闯入其中，小女又因着那怨气失了清明，竟是令诸位伤损至此，若不是九尾大人魂火相救，怕是要酿下大祸。”
说罢，竟是对着众人深深一礼，绥绥赶忙上前扶起，也道先前瞧着了那般模样，明白其身不由己，现下还是说要紧事为上。
神女对其感激一笑，接着说道：“诸位若是为寻奢比尸而来，小女自可为诸位引路，这灵山之中，也是有不少小女眼线，是以知晓那神尸所在。”
接着转头看向小祭司：“踏梅姑娘之事，因其所立魂誓，断不可破，可这山中怨魂，又岂是如此简单？彼时小女也将尽力辅佐踏梅姑娘，若还是不成，小女也是没了主意了。”
容灵语闻言，眉头一皱，不由得起身向前，急切问道：“若是不成，踏梅姑娘莫不是真要留在这山中？那怨魂究竟为何物，为何连你这巫山之神都无法度化？”
只见神女苦笑一声，已是泫然欲泣：“哈哈，是啊，那怨魂为何物、为何物啊？那是我的父母、我的姐妹、我的兄弟、我的族人啊！为何度不化，哈哈，为何！？西王母，你回答我啊！为何！”
巫山神女跪坐在地，双手遮面，眸中竟又是癫狂无比，众人见状，也是不敢上前，只听其缓缓说道：“小女并非甚么巫山山神，不过是一介小巫罢了，因着这国破家亡，不愿转世投胎、再问人世，是以随了那王母娘娘入了神仙籍，来此做了这甚么巫山神女。”
“可我终究是放不下，放不下啊！我要那些人死！要让那些杀我亲朋之人，死！”
“是以小女下了山，去了那甚么周国，教了那狐狸精媚术，看着那些人拼命护着的国家一点一点，被蚕食殆尽！”
“如此说来，神女大人也是这巫咸中人？可否一问姓名？还有这周国，为何相距甚远，都要来此灭了巫咸？”容灵语实在是听得满头问号，忍不住出声询问道。
“小女并非甚么有名之士，巫氏名阳，一介小小医士，不足挂齿。”巫阳全然没瞧众人得知其姓名时那震惊神色，而是接着容灵语的问题说下去，“至于那周国，呵，除却贪婪，还能为着甚么？”
“巫咸巫咸，咸者，盐也，周国不过是为着那巫咸盐湖而来罢了。”巫阳自嘲笑笑，那时巫咸国人全然没有想到，自己赖以为生的东西，用于同山下诸氏族交换食粮的东西，会为自己引来杀身之祸。
“等等等等，”涂山踏梅晃晃脑袋，终于从方才的惊讶中回过神来，“你是，六大祖巫之一，黄帝舞师，巫阳大人！？”那岂不是同这巫咸国同岁之人？
巫阳瞧出众人困惑，自嘲笑笑，也不避讳，直截了当道：“曾是，窫窳一事，我欲将其唤醒，却不料身死其口，自觉巫术不精，不愿为害世人，是以饮了孟婆汤，只愿下一世做寻常女子，却不料遇着这等事儿。”
“那你，又是如何变作现今模样呢？”绥绥皱着眉问道，她总觉着这之中还有些不同寻常的东西，“且巫阳善招魂，既然你已是忆起往事，为何不亲自度了这山中怨魂？”
“这便是后话了，”巫阳掩面低头，深吸一口气，平复了下心情，才接着说道，“那西王母得知了我下凡一事，自是大怒，彼时神仙已不可干涉人间之事，而我坏了规矩，定然要罚。”
“她罚我永世在这巫山之上，不得下山，且还设下障壁防我脱逃。”
“可那位大人不会只是如此仁慈，她捉了我那些因着外出逃过一劫的族人，于我面前，一个一个扯下他们的肢体，又将其缝制成了那守山傀儡。”
“又将那已入阴司的族人魂魄带回，囚于巫山之上，并直言因我之故，使其不可往生，幸而我族人皆是信我，并未对我有过多怨言，可那怨气终究不散，是以染上我身。”
“同时，她告知我，已对我下了禁制，不可亲自度化山中怨魂，否则定遭反噬，最终落得与之相同下场。”
“最终，她对我言道，这并非她一己造就，而是有着更为上层的存在，只道这便是我与我族之因果。”
“那是四千余年前女娲娘娘找回的补天五色石，其生了灵智，如今也是有了旁的姓名。”
“其名曰：天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