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作野一行人跟在王子身后进入海塔。
与海乡永远明媚的天气不同,海塔中处处散发着腐朽的气息。随着大门的关闭,灯火消失,昏暗的塔内,淡淡的血腥气弥漫。
王子站定,拍拍手,烛火便随着节奏倏忽点燃。然而,即便有一排排烛火照亮大厅,诡异的环境却丝毫没有被改善。
昏暗的大厅里,烛光摇曳,投射出扭曲的影子,像无数只无形的手在墙壁上舞动。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熏香味,混合着一种难以名状的腐朽气息,令人作呕。大厅中央摆放着一座巨大的石人鱼雕像,上面刻满了诡异的符号,符号的边缘泛着暗红色的光泽,仿佛干涸的血迹。
这座人鱼雕像呈现被“献祭”的姿态,双眼无神尾部瘫软,双手被高高吊起,栩栩如生。
在巨大的雕像周围还有很多很小的人像,他们围坐在人鱼周围,姿势各异,或立或坐,只有头颅同样的扬起,嘴唇大张,朝向人鱼。
与无比精细的人鱼雕像不同,这群人像只有大概的轮廓,仿佛是未完工的废弃品。
王子嘴唇微微翕动,声音低沉而沙哑,像是从地底深处传来。宁作野听不清他在说什么,只觉得每一个音节都带着一种诡异的韵律,仿佛能穿透人的灵魂,让人不寒而栗。
大厅的两边是螺旋式向上盘旋的楼梯,不断向上蔓延,直到塔顶。
死寂的大厅内只能听见王子呓语一般的声音,宁作野胆战心惊,再看那群模糊的人像,更觉得形态扭曲,面目狰狞,仿佛是从噩梦中走出的怪物。
整个大厅仿佛成了一个与世隔绝的异空间,时间在这里失去了意义。只有王子那低沉的吟唱声和诡异的烛光在持续着,仿佛要将所有人的灵魂都吞噬殆尽。
宁作野深吸一口气,面对这诡异的场景勉强还能保持镇定,另外两个已经一人抓着他一只胳膊,手抖得和筛糠一样了。
两人发抖,也不敢说话,只能用力抓着宁作野的胳膊,宁作野感觉自己的胳膊都要断了!
过了好一会,王子停下了呓语,慢慢转过身来看着三人。
李成辉和陈新蕾如同被点穴了一般,立马停止了颤抖,装出一副镇定的模样,但依然紧紧地抓着宁作野。
宁作野:“……”
谁为我的胳膊花生!
王子手上不知什么时候拿着一支骨杖,洁白莹润,神圣不可方物。
骨杖不知是什么动物的骨头做成的,通体洁白,宛如由最纯净的月光凝结而成。杖身刻满了繁复的符文,每一个符号都仿佛蕴含着某种古老的力量。
王子:“躲那么远做什么?”
诡异的场景出现一支神圣的物品,强烈的对比让整个事件看起来更诡异了,于是三人都僵硬着没说话。
于是王子笑里藏刀:“你们是被选中的人,能获得赐福的机会已经是无上的荣耀。”
“为何还不过来?”
宁作野抓着同样僵硬的两人,一步一步缓慢挪向王子,强装镇定道:“我们刚刚在欣赏风景。”
王子转头环顾四周,随着他视线的旋转,烛火也随之跳动,活像张牙舞爪的怪物。
“——!”陈新蕾咽下快要呼出的尖叫。
“哦?是吗?”王子似笑非笑。
宁作野嘴硬:“当然,人鱼挺好看,你这骨杖也不错。”
“好了,再问就不礼貌了,让我们开始赐福吧。”
王子听到宁作野这反客为主的话也不生气,他举起骨杖,在三人眉心轻点。
温润的触感如昙花一现,当那莹白的骨杖轻触眉心的刹那,宁作野的灵魂仿佛被轻柔地剥离,悄然置于一片温暖的水流之中。
沐浴在这暖洋洋的水流里,他仰面凝望着斑驳陆离、闪耀不定的阳光,眼帘渐渐低垂,缓缓沉入梦乡。
……
脸上仿佛笼罩着一层瑰丽而朦胧的纱,宁作野猛然惊醒。他伸手撕开那流光溢彩的纱幕,却在撕裂的瞬间,也撕开了一个全新的世界——
一个崭新而温暖的世界,随着撕裂的动作,从缝隙中悄然诞生,如同画卷般缓缓展开、流淌,万千色彩从裂缝中倾涌,水一般将空白填上色彩。
宁作野呆愣地看着这神迹一般的画面,他情不自禁伸手去捕捉,颜色的河流却从掌心穿过,没遇到半分阻碍。
对这个世界来说,他只是一道虚影。
身旁的李成辉与陈新蕾也目睹了这震撼的一幕,李成辉呆滞:“你撕开了一个世界?”
宁作野大惊:“什么?我吗?”
陈新蕾也伸手去捞色彩的洪流,依然是虚幻一般的穿过。
画面很快再度转换,三人瞬间被“传送”到最初的海滩上。
夕阳西下,天边的云霞被染成了绚丽的橙红色,仿佛一幅浓墨重彩的油画。海面如同一面巨大的镜子,倒映着天空的瑰丽色彩,波光粼粼,闪烁着金色的光芒。
远处的海天相接处,太阳缓缓沉入地平线,留下一道道金色的余晖,像是为大海披上了一层华丽的金纱。
新世界有了时间的流动,美得不似人间。
海边礁石上,一个长发女子正背对宁作野三人。她海藻一般茂密柔顺的长发随着光滑的脊背落下,阳光在头顶挥洒,为她戴上橙金的皇冠。
李成辉高声呼喊:“喂!你好!”
女子置若罔闻,她侧过头,将头发拢起,露出精致美艳的侧脸。她眼神悲悯,纯白的瞳孔好似琉璃,正一动不动地注视着海面。
宁作野恍然大悟:“这里是——”
没过多久,女子就纵身跃下,身影消失在海中,只有一截美丽、莹白的鱼尾在三人视线中回荡。
宁作野陈新蕾异口同声:“这里是,过去的海乡!”
弄清楚现下的处境,宁作野总结道:“所以,所谓的赐福就是让我们看到一段过去的记忆吗?”
三人都没有答案。
自从女人跳进海里后,宁作野三人就无法离开这片海滩了。这段记忆似乎是只能跟随特定的人,他们失去了随意探索的自由。
很快,黑夜来临,久违的夜晚让宁作野有些愣神。
月夜下的海面更加静谧,银色的光斑随着海浪的起伏而闪动,时而完整时而破碎,如同情人的眼泪。
安静的夜晚,只有海浪扑打在礁石上的声音。
“哗啦”一声,皎洁月光下,平静海面里,女人像游鱼一般破出海面,惊起一片细碎的闪光。
浣花溪上见卿卿,眼波明,黛眉轻。①
女人湿漉漉的头发贴在头顶、漂在海面,琉璃一般的眼眸里,是对海乡掩盖不住的好奇。
宁作野三人被惊艳,说不出话来,眼睁睁地看着女人走上海滩。那条神奇的鱼尾化作双腿,海底鱼类、海星、海藻为她衔来朱贝,化作纯白的衣裙。
陈新蕾讷讷:“小美人鱼……”
人鱼公主变作人类,她眨眨眼睛,再睁眼时纯白的瞳孔已经褪去,变成了浅褐色的眼眸。
女人朝着海乡走去,随着步伐的拉近,时间也飞快流逝,夜晚飞速流转,明媚的白天就这样猝不及防得降临。
宁作野三人的位置也随之变化,他们不再停留在海滩上,而是变成“漂浮灵魂”的状态,跟在女人身后。
李成辉惊讶:“原来真的有人鱼?”
陈新蕾却注意到这个时间段的海乡并不是别墅成群的模样。
这里老房子鳞次栉比,每家每户的小院前或趴着大黄狗,或支着鸡窝,一时间人声、狗吠、鸡鸣好不热闹。
往后看去,湖畔与农田相环绕,田埂上还有劳作的人正挥洒汗水。
这不是那个精致优美的海乡,而是一个质朴自然的乡村。
在宁作野三人观察不一样的海乡的时候,女人也悄悄观察着这个对她来说十分新奇的世界。
突然,一个提着水桶的年轻人闯入了女人的视线。
年轻人长相英俊,穿着白衬衫牛仔裤和球鞋,身上洋溢着青春的活力。
宁作野一看就知道这人肯定没干过农活,果然,年轻人似乎是被女人惊艳,他放慢了脚步,眼神黏在女人身上,不由自主流露出喜爱的神色。
人鱼还无法完全适应人类社会,更别提面对这样炽烈的目光了。她后退一步,低下头,示意年轻人先走。
谁知年轻人小心翼翼站定在女人身前,紧张地开口道:“你、你好,请问你是迷路了吗?”
女人歪歪头,眼神有片刻的迷茫,似乎是在思索“迷路”是什么意思。
见女人不说话,年轻人放下水桶,手指紧张得在裤缝上摩擦:“你是找人吗?还是来我们这玩的?”
女人听懂了“玩”,于是她坚定地点点头,认真道:“来玩。”
原来是来旅游的。
年轻人扬起一个热情的笑容:“那、那要不先住在我家里?我可以当你的向导!”
女人又有些听不懂了,于是她又用那双琉璃一样惊心动魄的眼睛看着年轻人,沉默着不说话。
年轻人脸颊“腾”一下烧红了,他误以为女人是害怕不安全,连忙结巴地解释道:“我、我一个人住,爷爷奶奶去城里了,我就是、就是大学放假回乡里住一段时间,家、家里就我、我一个,你不用担心!”
女人见年轻人结结巴巴的模样实在可爱,没忍住露出一个笑容。
年轻人顿时脸更红了。
他鼓起勇气:“我叫王子,请问你叫什么?”
女人思考了片刻,轻声道:“我叫方源。”
一方之源,很适合自己。
方源想着,看见因为得知了自己姓名的王子高兴得快要跳起来的模样,没忍住笑弯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