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哗啦哗啦……”
打开厕所门后莳夏低头一边整理裤子一边慢吞吞地走向洗手台。
她今天心情很不好,不仅是早上没考好,中午又跟王娜爆发了冲突。虽然最后也没真的打起来,在一群班上女生的劝说下,王娜又好像是没事发生,除了踢了几脚,也没多余的动作了。
但是莳夏心里却憋了团火,特别是一下午坐在林可旁边她就感觉十分别扭。
她本来是那种有气当场就要发,从来不会隐藏情绪的人,可这次的事她实在有些憋屈到不知道该怎么发泄。
她不是蠢,知道王娜是故意的,也猜到应该是在为林可打抱不平,但……
但之前发生了什么她不了解,也不想了解。就像鬼婆婆说的,以前怎样并不重要。她相信过去的莳夏,知道她活的很努力很辛苦,也相信她是一个宁愿伤害自己也不会去伤害爱的人,这就够了。
至于和林可她们以前的事,谁对谁错,真正的莳夏已经不在了,过去的就是过去了,再去纠结烦恼没有意义。
她不想承受她们这份承受这份怨气,也想要大叫想要发火,把一切都说清楚。但她们的态度她们的怒火甚至一个眼神就打住了她所有的话。
周围的人手里好像都有一个叫莳夏的紧箍,只待她犯错,默念咒语,收紧的箍就会勒得她痛不欲生。
莳夏从未有如此沮丧,嘴巴里的脓包也越来越痛。她走到洗手台前照了照镜子,感觉脸都大了,也不知道是被气憋的还是痛得肿了。
她叹了口气,低头洗着手,突然“啪”地一声后,耳边是铺天盖地的嗡鸣声,一兜失重的冷水如一记耳光扇得她头晕目眩。
眼睛被几股冰水刺入,又痛又痒,莳夏慌张地揉着,睫毛又掉了进去,泪水糊成一片。
她慌忙从兜里掏出纸巾把睫毛弄了出来,眼睛揉得通红,又用清水洗了洗,终于能看清了,周围却空荡荡的一片,只有一个红色的桶被扔在了一旁。
“是谁!你给我出来!!”莳夏着急地跑出去吼着,把门口挽着手正要进来的女生给震了几秒,小心翼翼地避开这个水鬼,溜着边进去了。
走廊上是到处都是穿着校服成群结队的学生,听到声音后都回过身来,好奇地看着热闹。
莳夏烦躁地把湿发撇向一旁,然而肩膀处的白色校服已经印上一大摊水迹。
她低头看了看几乎湿了一半的衣服,又看着周围一群打量的目光,努力把眼睛里涌上来的酸涩收了回去,快步走回教室。
她才不要在这么多人面前哭,丑死了。
而且那些欺负她的人一定在躲着看笑话呢,她才不要哭!
距离第一节晚自习还有几分钟,橡皮章坐在椅子上一手撑着桌子,一手撑着后门,把椅子倾斜地摇了起来。他吊儿郎当地和过道对面的兄弟侃大山,不堪重负的椅子发出“嘎吱嘎吱”的抗议。
突然和他正说得开心的兄弟闭了嘴,一脸奇怪的表情看向门边。
橡皮章一个激灵,赶紧手脚归位,把椅子规矩地放好,匆忙抽出一张卷子贼眉鼠眼地也不知道在看些什么。
还没等他调整完姿势,对面的兄弟“啪”地一下极其响亮的一声拍在了他胳膊上,眼神一个劲往后瞥,比他还要偷偷摸摸。
橡皮章先还了一巴掌,奇怪地往后望去,就看到一个类似水鬼的人阴恻恻地飘过。
“我靠!”橡皮章吓得一激灵,激动得口水都喷了出来,“你这是什么造型!”
莳夏白了他一眼不想说话,现在她冷的发抖,想要快点回座位去把校服外套穿上,把上半身遮住,然后就去办公室找老马告状!
她迎着一路的侧目和议论快步走回座位,看了眼还在低头记笔记的林可,哑着嗓子说了声,“让一下,我要进去。”
林可依旧低着头写着,好像没有听到。
莳夏皱着眉,正要拍她的桌子,林可终于把凳子往前挪了挪。
莳夏看了眼过于窄的空隙也没心情再叫她,还是挺直了身子艰难地挤进去。
谁料还没等她调整好姿势,一个踉跄直接朝旁边栽了下去,带着全身的水扑在了林可身上。
头发上的水借着力四处飞溅,林可笔记本上的字糊成了一团。
莳夏脑袋一片空白,还没反应过来就被狠狠一推,跌在了地上。
“够了吧!”
她抬起头就看见一双涨红了眼睛,耳旁的声音又尖又利,“你就是故意的!”
“我真的受够你了!”声音尖到可以戳破她的耳膜。
一瞬间班上的人都围了过来,一个挤着一个,都兴奋地往里探着头,中间的空气越来越稀薄。
“你是不是没脑子!为什么总是干这种蠢事!!!”
莳夏睁大着双眼,看着林可的胸口像拉风箱似的剧烈抽动,校服底下仿佛能瞧见肋骨凸起的轮廓。连带着整个肩膀都一抽一抽的抖动,全身像张拉满的弓,大口大口地呼吸着。
“你以为你是谁,你自己蠢就算了,为什么总是来祸害别人!!!”
莳夏精神已经出走,呆滞地摸着自己胸口,闷闷的,感觉所有空气都被她夺了去,脑里全是窒息的白光。
四周的嘈杂都慢慢远去,化作白光刺痛她的神经。
眼前就只有那一双通红的眼睛,像是恶鬼,恶狠狠的,要把她重新拖回地狱。
不知道过了多久,等她意识恢复,脑里的白光散去,周围的所有又重新有了声音,她已经站在了办公室。
耳旁是一声接一声的哭泣,时大时小,像是从胸腔发出来又在喉间滚了滚,带着哀鸣和愤懑。
“好了,别哭了,情况我都知道了。”
哭声突然又被人打断。
老马狠狠地按着眉心,招呼王娜,“你先把林可带到旁边心理辅导室,那里现在空着。和她好好说说话,冷静下来,我一会过来。”
他瞪着眼又看向门口围着的一圈,骂道:“还在看什么热闹!上课铃打了听不到!”
说完又看向两个吃完饭就被他叫来办公室改卷子的人,从柜子里拿了沓卷子扔在桌上,“王小红,你先回去,再给每个人发张卷子,我看谁还那么闲!”
周围瞬间清净,王小红也站起身从桌旁拿走卷子,担忧地看了眼莳夏还是走了。
一瞬间办公室就空荡荡的只剩下三个人。
白维舟依旧被留下改卷子,对面的空办桌上摆满了早上考的试卷,他们已经改了大半,王小红被叫走,那剩下的也就归他了。
不过他没有理,他从一群人拥着来到办公室就停下了笔。
多余的人已经被清走,女生还是睁着双大大的眼睛呆呆站在原地。
他见过很多漂亮的人,却没见过这么漂亮的眼睛。
她的眼睛很大让人一眼就注意到,而她显然也知道这点,总是利用这双眼睛肆无忌惮地向你释放她的情绪。
白维舟就见过很多次,她时而雀跃时而傲娇,也经常露出一副做贼心虚时的惶恐,当然也会愤怒到张牙舞爪,又让人觉得可爱生动到想要和她一起发疯。
他的世界什么都不缺,人人都羡慕,却又贫瘠且无聊。
现在有一个人不同于所有的规则,肆无忌惮,又毫不掩饰,幼稚又一根筋,就像一个拿着彩笔的娃娃不管不顾地在白纸上为所欲为,画着她眼里的世界。
他没想过要改变自己却开始期待她的每一笔。
可现在这双眼睛没有了颜色,变得跟他的世界一样无聊。
她没有因为湿了的衣服发抖,没有因为周围的幸灾乐祸而愤怒,甚至没有了面对老马时的那种惶恐,就愣愣地站在原地。
这么漂亮的眼睛,这么漂亮的颜色,他皱着眉,有些不解也有些不舍。
“你家里的阿姨一会会过来送衣服。”老马此时的声音是低沉的,冷冰冰的,似乎是极力压制着怒火,“你怎么搞成这样?”
莳夏已经从窒息中回过神来,她看到了这张冷冰冰的又是那么有权威的一张脸,张了张嘴,可是嘴巴似乎已经痛到麻木,心里的话挤了又挤,却艰难到挤不出一个字。
于是又闭上了嘴巴,紧紧地锁住。
“说话!”老马是最不耐烦看到她这个样子,从这学期开始就这样,无论谈了多少次话,费了多少心,她都像块石头,畏畏缩缩地蜷在缝隙间,撬也撬不动,砸也砸不烂。
想跟她家里联系呢,一个是一直在忙,一个是永远不接。
好不容易最近好些了,现在又这副样子。
他觉得自己已经是极力克制了,换做是班上那几个男生早就让家长带着滚回去教育了。
然而女生还是没有任何回答,依旧呆愣愣地杵着。
这在他眼里着无疑又是一种无声的抵抗,他把笔往桌子上重重一摔,正要开口突然被另一道声音拦住。
白维舟迎着他迫人的目光,平静地说道,“马老师,莳夏现在全身湿着,先让她缓一下,等会换上了衣服再说吧。”
“缓?她还要怎么缓?”老马看着这张比石头还硬的嘴,突然抽出一张卷子扔过去,“你自己看看你考了多少分?”
“你还有脸去参加什么活动?还有闲心去打架?”
莳夏没有去看甩到面前的卷子,她半阖着眼一切感觉都在回流,痛到麻木的嘴巴,冰到彻骨的身体和晕眩到需要呕吐的脑子,一股一股地冲击着憋到发狂的心脏。
“人家林可还是班长,天天坐你旁边,我没看到你问过她一次问题,结果现在还跟人打架,你有那个脸吗?你知道她的分数是你多少倍吗?!”
“你看看你现在,和同学的关系处成这样 。”
“连家里都没一个人管你……”
“不是,我才不是没人管!!!”
突然的一声怒号撕破了窒息的空气。
“我爸爸很爱我,他会给我买公主裙,他会跟我说好多话!”莳夏的眼睛被怒气染得通红,声音绝望却又嘶哑,“才不像你们,你们从来不听我说话,一直都欺负我,你们才是没脑子!我讨厌你,讨厌林可,讨厌王娜,我讨厌你们所有人!!”
莳夏扬着脖子,脸涨得通红,声嘶力竭地朝对面喊了出来,然后不管不顾地冲出了办公室。
她脑袋里什么都没有,一路狂奔,眼前闪过无数道灯光,耳边掠过无数道杂声,都化做流线被她抛在身后。
最后灯灭了,一切杂声都消失了,眼前是一片的漆黑,所有流动的色彩被黑暗吞噬,只有屁股底下坐着的草坪是真实存在的,尖利的嫩草不满地推着她,刺啦啦地戳向校服裤。
可莳夏却不想管它们,仿佛泄掉了全身的力,屈起腿把头紧紧地埋在了中间。
不知道过了多久,是一分钟还是一小时,头顶传来一道好听的声音。
有些急促的呼吸,又带着夜晚的寒气。
“终于找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