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漫天堂小说

繁体版 简体版
禁漫天堂小说 > 三十六陂春水 > 第18章 第 18 章

第18章 第 18 章

章节错误,点此举报(免注册),举报后维护人员会在两分钟内校正章节内容,请耐心等待,并刷新页面。

夜已经深了,外面下起了春雨,竟然越来越大,雨水萧萧打在窗棂上,夜风的呼啸声隐隐约约传入室内,幽幽带来几丝清寒。

连氏让冯令仪正经对迎娘行了认干娘的礼节,改口称她为“二娘”。

迎娘把契书、账册收拢回匣子,打开床边的红漆高柜放好,不顾连氏的劝阻在脚踏上歇了,认真地说:“我本来就是太太的奴婢,是您心慈放了我的身契,从前也是我为您值夜,难道我在外面这几年就忘本了吗?”

连氏只能任她去了。

冯令仪小时候住在四宜堂的第三进院子,开蒙之后,连氏怕生意往来打扰她,就让冯令仪搬到了青禾堂。她今晚不肯走,钻进连氏的被褥,紧紧搂着母亲纤瘦的腰。

连氏像她还是个婴儿那样一下下地轻轻安抚她,细细低语:“你要学好。娘让你读书,首为识字明理,学问如何倒在其次,不要为了读书把身子骨熬坏了。我的本意是请李先生在家里坐馆带你读书的,你父亲执意不准,瞒着我带你去拜访了吴山长。这倒也罢了,白石潭的先生都是名扬江南的大儒,你跟着这样的老师也很好。

“只是白石潭的书生皆一心科第,你不要被他们带着也想考功名,官府搜身那一关过不了,会连累你的。日后你若是喜欢读书自不必多言,若是无意,娘希望你四处都去走走,我大明的江山还是很好看的。

“如今除了你之外,娘最大的遗恨就是当年囿于后宅,白白蹉跎了光阴。我给你留了一本念庵先生的《广舆图》,你要好好收着。我在各地广置产业,为的是你走到何地都有栖身之处。若有其他心仪的,只要不是博戏之流,尽可以去试试。娘给你留的这些东西只要不胡乱挥霍,尽够你花销了。”

冯令仪轻轻地答应了:“我一定听娘的话。”

连氏嗯了一声:“再有,你要孝顺父亲,尽力讨他的欢心,就算心里有什么不认同,也尽量不要忤逆他的意思。我走以后,你最大的依靠就是他了。

“若有意外,你要是回了侯府,你父亲的正室是许太太,那算是你的嫡母,大面上你也要顺从她,她要是苛待你,你要向父亲说,不要怕惹了父亲厌烦埋在心里……

“娘给你买了个小丫头,就在后面的院子里,是为着你日后‘娶妻’之用,我已经写信给你父亲说过了……

“尽量不要暴露了身份,这世间行走,做个男子才是最便宜的,只要你不是去科举中第欺骗了圣上之类,顶多为侯府不容,他们要是为了名声把你沉塘,你要机灵一点提前离开,迎娘会帮你物色几个有身手的丫鬟防身的……行事要谨慎啊,做女子实在太苦了……”

她的声音越来越轻,冯令仪几乎快听不见母亲最后说的是什么,借着月光抬头看她,母亲双眼微闭,面容静谧又惨白。

她伸手探连氏的鼻息。还好还好,是温热的。

连氏又开始拍抚她的后背,冯令仪努力睁大眼睛,这样被母亲带着睡觉的夜晚不知还会不会有,但她还是渐渐熬不住。连氏手腕上的沉香珠就算入睡也不会轻易摘下,她一直信佛吃斋,为女儿祈福。冯令仪在沉香的厚重气息中沉入梦境。

连氏听着夜中风雨交加,一夜难眠至晓明。

.

刘仲平和其他大夫们守在前院。卯时的梆子敲过三声,四宜堂那边那边就有人来请郎中们去诊脉。连太太再次昏迷,气息微弱,吴仲平神情凝重,只能让迎娘拿了百年的人参片给连氏含着吊气,别无他策。

冯令仪怔愣地坐在母亲床边,紧紧抓着银红的罗帐一角,任凭嬷嬷、丫鬟怎么劝也不肯离开。

迎娘非常忙碌。连氏在苏州并无亲眷,接待安排客人这些事情都要靠迎娘调度人手。目下各地来看望的掌柜管事们还算能应付,过几日来的人只会更多。秦园服侍的人虽然足够,但是很少经历这么大的事情,又是人心惶惶,未免有点手忙脚乱。

日头渐渐升上去,迎娘打发去采买棺椁、寿衣等物的几个管事回来了。这些东西其实是连氏预备好的,她病倒之时就有些预感,迎娘听到如此吩咐时尚觉荒谬,如今却是滋味难言。

迎娘让粗使婆子把棺椁抬到连氏院子的后罩房,亲自将寿衣收在楠木盒中,撩开竹帘进内室,打开拔步床边的红漆高柜放进去,这才拉坐在踏脚上的冯令仪起来。

“哥儿,午时已经快过了,嬷嬷说你早饭就没用。跟二娘先去吃饭吧,你在这里守着也不见得管用啊,昨夜你是怎么答应太太的,要爱惜自己。快起来。”

冯令仪扑进迎娘怀里:“娘会醒来吗?昨晚是她抱我睡觉的,今早我怎么喊娘都不理我……呜呜,二娘,我害怕……”

“会醒的,太太还在等着主君,”迎娘深呼吸把眼泪逼回去,抱着冯令仪起身,再吩咐房里伺候的丫鬟,“去端饭菜来,我带着少爷就在房里用饭。”冯令仪脾气执拗,不肯离开的。

迎娘亲自盯着冯令仪用了饭,不是非要她吃多少,这样一天哭下来非常损耗精气,总要吃些什么的。

丫鬟们刚把食桌端下去,前院那边隐隐传来一阵喧哗,迎娘皱眉,守着内仪门的婆子站到槅扇外禀报:“纪娘子,主君到了。”

迎娘起身,弯腰嘱咐冯令仪:“哥儿,可千万不要和以前一样与主君闹脾气了,记得昨晚太太的话啊。”

冯令仪眼眶通红湿润,闻言只是点头。

迎娘带着她去门外迎接,厅堂的拐角处出现一位风尘仆仆的高大男子,身后跟着一个提了药箱的白须老叟,几个穿软甲的侍卫在倒座停步,岿然不动地守着院落。

男子穿鸦青色素面刻丝直裰,身形凌厉,面容肃冷,脚步匆匆,很快穿过抄手游廊而来。

迎娘屈膝行礼:“见过主君。”

男子一把捞过冯令仪抱在手上,比手一指身后的老叟:“这位是太医院的罗太医。”步履不停,走向厢房。

迎娘向老太医见礼,心里忍不住浮起一阵无望的希冀。

冯令仪搂着父亲的脖子。冯希偃问他:“在白石潭读得如何?”

冯令仪倔头倔脑道:“很不如何,这都怪父亲,要不是您非让我去白石潭,娘说不定就不会病成这样了!”

冯希偃哑口无言,只能伸手摸了摸他的头,狠狠闭了闭眼:“是啊,都怪我。”

不等丫鬟挑帘,他自己掀开进去了,又回头对老叟道:“罗太医不必忌讳,先替太太诊脉要紧。”

主家都不避讳,行医者自然是求之不得。罗太医从善如流地跟上,室内陈设迎入眼帘。

地上铺着绒毯,西面临窗设了一张核桃木缠枝花卉香妃塌,上面铺着锦褥、迎枕、靠背等物。两边立着红木雕云蝠纹四方香几,左边几上摆了茗碗和花觚,右边几上用粉彩鹭莲盘垒着香橙、香梨,淡淡的清香中和了空气中苦涩的药味。东壁一排高大的花梨木福庆有余顶箱立柜,花纹雕琢流畅。偏南处设了一张宝座式透雕梳妆台。

绕过一座黑漆描金嵌玉五扇屏风,屏风后是另一个小空间,一排四张椅子摆开,搭着葱绿撒花椅袱。拔步床张挂银红双绣花卉草虫的罗帐,其内平躺一位女子,穿着淡蓝暗花夹袄,脸色灰白,依稀能从病容看出健康时惊人的美貌,搭在被衾之外的手臂枯瘦,只有伸手试探到微弱的鼻息才能确定她还活着。

不必冯希偃再催促,迎娘拿小迎枕垫在连氏手臂下,取了腕上的沉香珠,铺上丝帕,罗太医即刻搭脉,良久放下手,摇头道:“这位夫人应是分娩时落了病根,虽然常年用药,不能治本,怕是此前受了风寒又勾起旧疾,如今已是病入膏肓,油尽灯枯之象。侯爷,请恕老夫无能为力了。”

这番话倒是和刘仲平说的无二。冯希偃默然几息,拱手道:“人各有命。此番南下,一路为便宜行事,对老大人多有不周之处,还望见谅了。”

老太医摇头。从燕京乘马车到通州,再沿通河坐船走水路南下,寻常须两旬的光景,景川侯硬生生压到了十余日。只是侯府祖上对他有提携之恩,此番无力救这位夫人回天,他是有愧的。

老太医为连氏施了三针维续气息,迎娘妥善安排他去客房歇息,付了厚厚的诊金,又打发了行事妥帖的小厮过去服侍。

冯希偃亲送老太医出院子,回身走至门处,忽觉喉咙一甜,竟猛的吐出一大口鲜血来。侍卫连忙上前搀扶,他借力站稳,仍旧回厢房去了。

冯令仪默默地伏在母亲身边。景川侯把屋里服侍的丫鬟遣走,亲自为连氏净面擦手。见迎娘回来,侯爷就低声问她连氏病倒这段时日的事。

.

入了夜,许是罗太医的金针奏效,连氏手指微微蜷动,冯希偃握着她的手,立刻察觉到,连忙伏近:“少君,我……我回来了……”才说一句,剩下的话就再也说不出口了。

连氏慢慢睁开了眼,只见床边只有冯令仪父子二人,迎娘与房中服侍的丫鬟们都不在。她嘴角微动,声音细不可闻,冯希偃只有仔细倾听才能分辨得清:“二哥,我一直在等你,见了你这一面,即刻走了也无怨了。”

冯希偃昂藏男子,竟然眼角通红,不好在孩子面前失态,将脸埋在连氏骨瘦如柴的手掌中,微带哽咽道:“你不必说这些,这么多年全是我对不住你。”

连氏任由他拉着自己的手,目光眷恋地看向冯令仪。她正跪在连氏床前,对上母亲视线立刻膝行上前。

连氏道:“我这就要走了,只是还有几桩心愿未了,故而撑着一口气等你回来,望你能应了我。”

冯希偃忙道:“有什么要托付我的,你只管说。”

连氏向冯令仪伸出手,冯令仪立刻托住,连氏慢慢地抚着她的脸颊:“第一桩就是令哥儿。往日为着我的私心,不愿他离了我身边,才求着二哥留他在苏州。至今我还是如此想法。侯爷官场亨通,我知道宁夫人望族出身,不会容不下令儿,只是二哥若带他回府,恐您与许大人之间会生嫌隙。

“况且我身份不堪,又无名分,这必然是将把柄递到他人手中,您深受圣上信重,眼红宵小不会少,种种险恶,我不愿二哥将来为了此事犯难。前次我听闻令儿的长兄与王翰林家的姑娘结亲了,想来二哥与宁夫人很快会有麟孙之喜,少君在此先贺过二哥。”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