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众殴打老师?哦不,我得再更正一点,这是故意伤害。”
年级主任是一位浓妆女性,她的职业装笔挺,头发盘起,坐姿端正。而她此刻正看着手中的平板,手指轻敲桌面。
我觉得她化的妆非常丑,眼影厚重发黑,口红猩红如血,让我联想到课本里的异兽。
“您自己没看吗?我们要不上去帮忙,他得把他契子打成什么样?”我没好气地说,觉得这人真是不通情理。
“听着,小朋友。你知道法律吗?”年级主任放下平板,身子向后一仰,翘起二郎腿,眼含笑意看着我。
我从她的眼里看到浓浓的嘲笑之意,也不知道她在嘲笑什么。
我干脆摇头:“那又怎么了?和这事有关系?”
雾宜却也笑起来,解释说:“法律上规定契子是契主的附属,除此之外并没有任何一条明文规定契主不得故意伤害契子。”
他居然还能笑出来?我有些烦了,他不是和我站在同一阵营的吗,怎么还在笑?
我确实知道他说的“契子是契主的附属”,但仅限于此,其他的我一概不知。
“所以打人就对?不需要制止?”
年级主任对着他一笑,不知在想什么:“你倒是知道。”
随即她看向我说:“打人当然不对,但前提是你必须是一个独立的个体,法律承认你是人、是公民。”
“池朔同学,你错就错在不应该去掺和别人的家事。你想想,万一人家床头吵、床尾和,你该如何自处?”
“有正义感是好事,但我们希望你把你的正义献给国家,献给我们伟大的文明。”
她错了,我没有正义感。我不是个好人,我喜欢欺凌弱小,从他们身上找存在感。
但我有一个想不通的地方:以前我在做坏事时,他们很少指责我;现在我在做好事,他们却极力阻止我。
我不明白,我看着她,她也微笑回应。
我问:“书上说人人平等,平等的是哪些人?”
年级主任沉吟一声说:“小朋友,在进入社会前你要明白一个道理——这个世界强者为尊。”
她又坐直身子,一边在电脑上打字一边说:“这件事是给你的第一个教训,回去等着吧,写一份检讨,下周一上台演讲。”
“哦,雾宜你也是。”她又补充了一句。
我一拍桌子问:“凭什么?!”
她抬头瞥了我一眼,接着不紧不慢地站起身,俯视我。
瞬间,一股威压铺天盖地涌向我,肩上就像顶了一座大山,我身体一抖,险些站不住。
这是精神力!
“呵”头顶传来她的冷笑声:“现在就想挑战权威,你还太嫩了。”
她坐下后,威压瞬间消失,我大口喘着粗气,心有余悸。
刚才的感觉太恐怖了,像是被毒蛇盯住了一样。
“回去吧。”她说。
雾宜拉着我离开办公室,我想不明白,实在是想不明白。
那些正义、善良在这一刻仿佛都成了可笑的摆设,就如我之前蔑视它们一样。
“你刚才为什么要笑?”我又问他。他的笑,不合时宜、突兀甚至难以理解。
“那只是毫无意义的修饰,你没必要过度理解。”
我垂下眸,感觉自己其实并未看清他。可我没再多问,我不想看清他了。一旦看清,就会失去现在的他。
“你打算怎么办?”他问我。
“不知道,我现在好像什么也做不了。”
我又一次感到挫败,第一次还是在他身上。
仔细想来,我什么也不是。只能欺负欺负比自己弱的人,一旦遇到像年级主任那样的人,被爆杀的就是我。
我也许会成为弱者。
“你想想留冬要赌博,他和梦茗的工资真的够他赌这么久吗?”他说,“我就直说了,留冬曾利用职务之便贩卖学生的个人信息。”
我已经不觉得惊讶了,只是苦笑:“你知道,但你为什么不举报?”
“为什么?因为这样的事太多了。”他笑着说,“我救不了你们,世人渴求救赎却又乐在其中。”
从他的笑中,我读不出什么。他的笑温和得恰到好处,既热烈也不疏远。
只是配合着他的笑与话,我本能地想到“孤独”这个词。
当一个人知晓一切时,就没人能和他并肩,或者说能理解他。
他将独自一人,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注视着此间风景。
“我能做些什么?”我很迷茫,也许我该把检讨书写了,然后彻底遗忘这件事。
可是我不甘心,想到那女人嘲讽的笑,我就如鲠在喉。
“这是你自己的事。”他说。
我深吸一口气,下定决心:“我希望你能帮我。”
他侧头看我,眼含笑意:“不,我不帮你。”
“为什么?”我想不到他会拒绝,明明是他先去帮梦茗的。
“你总要成长,不是吗?”
——
校医室里。留冬头缠纱布,昏迷不醒。梦茗和班主任则坐在一边轻声交谈着。
进去前我隐约听见他们说:
“要是你当初没和他结契就好了……”
“是啊……为什么这个世界……”
当我们敲门而入时,他们止住话头看向我们。
梦茗率先起身问:“主任怎么说?”
“她罚我们写检讨上台演讲。”我说。
他们同时松了口气,显然他们认为这不是什么严重的惩罚。
梦茗又坐回去说:“那就好,检讨我帮你们写,真的麻烦你们了。”
头一次听说老师要帮学生写检讨,可我却怎么也笑不出来。
我看着她问:“就这么算了,然后又和他生活在一起?”
她因我的话愣住了,好几秒她才说:“没办法,就这样了。”
我不甘心!我不管她怎么想,这口气我咽不下!
班主任也出来说:“池朔你别又搞什么幺蛾子,写完检讨这件事就过去了。”
我哪里错了?头一次做好事还被要求写检讨,换谁谁不气?
而这时病床上的留冬发出声响,所有人目光齐齐看去。
留冬嘴中发出细小的闷哼声,没过一会他便悠悠转醒。
“这是……?”他眼神迷离,似乎在回忆之前的事。
不过几秒,他的眼神便有了焦距,他侧头看向我们,眼含怒火。
留冬坐起身子,随便拿了个柜子上的水果砸向梦茗:“贱人!你和那群学生是一伙的吧!”
可梦茗竟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幸好水果只是砸到了她胸口。
班主任立马带着我们出去,临走前我看到留冬说:“过来。”
而梦茗也直直向他走去。门口,我非常愤懑,她是受虐狂吗?这都不躲、不跑!
“她为什么不跑啊?”我问。
班主任叹息一声说:“你以后就懂了。”
“什么意思?你倒是说清楚啊?”
可班主任只是摇头,避开我的目光看向窗外。
幸好雾宜回答了:“因为控制权,契主对契子的精神和身体有绝对的控制权。”
“你怎么知道!”班主任失声道,看向雾宜的眼神变得奇怪。
我一时不敢相信,觉得这种事太过荒唐。如果天宿星的成年人都知道这件事,我怎么没在网上看见过呢?
“为什么我从来都没听说过?”我的声音颤抖,这件事直接击碎了我的三观。
我无法想象我将来像留冬那样控制别人的模样,我以后也会变成那样?还是说那就是我的命运呢?
如果我没遇到雾宜,那肯定会成为我的命运。
“因为未成年雏态所接收的都是被筛选过的信息,它不会告诉你结契有多么残酷。”他微笑着,一如既往。
我靠在墙上,凝视天花板,耳边是我聒噪的心跳,喉头泛起酸涩。
这一刻我似乎明白了什么:
我不过是被驯化的看门狗,冲着更弱小的猎物吠叫。
契主压迫契子,和年级主任用精神力打压我,过去的我欺凌别人,根本他妈的是一回事!
我不挑战规则时是“好学生”,当我意识到什么想要打破桎梏,他们就会一拥而上来指责我。
他们精心编造童话,把镣铐裹上糖衣,告诉你结契是荣耀,控制是恩赐,却在我们成年那天才猛地掀开幕布——看呐,这才是世界真正的模样,现在轮到你来做执鞭人啦。
窗外阳光明媚,地上洼水蒸发不见,所有人沐浴在这片阳光中,度过一无所知的学生时代,最终变成被社会规训的傀儡。
窗外的光晕还在晃,晃得我想吐。
原来不是书里说的善恶有报,不是老师教的人人平等,这世界根本是座吃人的斗兽场。
而我们都是被圈养的牲畜,区别只在于什么时候轮到自己去啃咬同类的血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