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权之后,崑西府不再是站在少数贵族世家的一边,而是成了广大百姓的崑西府,府衙对整个地区的影响比以前增大了很多。
在这种情况下,如果政|治导向对龙家不利,那龙家接下来的发展必然会举步维艰。现在,龙家还能凭借以前打下的根基掌管众多产业,但一旦某一分支被攻破,虎视眈眈的海家定会一跃而起。
对于这点,龙彦北和林轻的想法完全一致。
龙彦北和府丞白鹤有过几次接触,但白鹤要么以公务忙为由,只打个照面就离开,要么就是和龙彦北兜兜转转不说实质。龙彦北觉得自己还是太文雅,遇到对方和她一样诚恳的还好,可遇到白鹤这种迂回的,她实在不知该怎么对付。
听了龙彦北的遭遇,林轻觉得心疼又好笑,她抱住龙彦北,顺势钻到龙彦北的怀里,笑着说:“你以前还和那些种粮的农民打过交道呢,有的农民根本不讲理,难不成那白府丞比那些农民更难说话?”
龙彦北自己也笑了:“白府丞倒不是不好说话,只是她绕来绕去,我问的她都不讲,搞得我没法子。但我觉得她并不是个逃避问题的人,如果当初她就是这样的为人,她根本没资格执掌平权军二军,也根本不会被选为府丞。”
林轻嗯了声,想了想才说:“那我去见见她吧,你是龙家人,而且你一向温润,但我不同,我和白鹤同是奴籍出身,我就算莽一些,她也没法怪我。”
“阿轻你又说笑,你哪里会莽?”
龙彦北刚说完,就看到林轻仰头看着她,黑亮的眼里微微闪着狡黠的光。她顿时想起那一个个夜晚,林轻披着月光,手持红绳,把她摇曳在月波之中。
龙彦北瘪了嘴不说话了,尝了林轻的厉害,她可是知道林轻才不是看起来那般清冷的人,确实是又莽又烈,至少在夜里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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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宅的马车直接停在了崑西府门前,守门的衙役一眼就认了出来。衙役挠了挠头,知道府丞最近躲着龙家人不见,这回被龙家堵到门前了,赶紧跑进府里去通报。
白鹤正在和手下的通判林春议事,看见守门衙役急匆匆跑进来,衙役赶紧行了个礼,站都没站稳就说:“禀府丞,龙家北宅的北……北太太又、又、又来了!她已经下了马车,要进来了!”
白鹤一听顿时头大,这龙家,隔三差五就来府衙求见,随便说几句打发了,可再过几天还来,今天不知这龙彦北又要同她说什么,大抵还是海家龙家那些事。
“府丞,我看你还是从后面走吧。”通判官林春看着白鹤急得满地打转,赶紧说道。
白鹤想想也是,龙彦北每次来都谦逊诚恳,搞得她现在也不好意思总说车轱辘话和龙彦北周旋,干脆躲了算了。于是她提起长袍迈开腿,在通判和守门衙役的陪同下,赶紧往府衙后门走。
从后门悄悄跑出去,白鹤总算是松了口气。她回头朝通判官林春摆摆手,让林春回去,自己则顺着府衙后门的小巷往外走。
白鹤苦笑着摇头,自己这哪像个府丞啊,竟然为了躲开那龙彦北,狼狈地从后门溜出来。
可说到躲着龙家,她也是没有办法。海家和龙家的事她不是不知道,但她作为府丞也并非万能,这边没解决那边还被龙彦北追着屁股赶着问,她实在给不了龙彦北交代。
想到这,白鹤到觉得龙彦北真是个奇怪的人,明明看起来那么温柔一女子,却这么有毅力,若换做是其他贵族大家的太太,被敷衍几次,肯定面子上挂不住就不会再硬着头皮上门了。
白鹤边想边从小巷走出来,刚过了小巷拐角,就看到对面停了一辆高大马车,车厢侧方的小旗上清晰地绣着“龙”字,而马车前站着一位光彩熠熠气质撩人的女子,女子身穿素雅的淡青色长裙,正朝着白鹤微微笑着,慢慢走来。
“龙家北宅林轻见过白府丞,不知可否请府丞大人赏脸喝杯茶?”
白鹤望着林轻坚定的双眼,微叹了口气,知道这妻妻二人一个前冲一个后堵,今天她是怎么也逃不掉了,便不再找托辞,只得跟着林轻上了马车。
马车内已经摆好了茶台,林轻请白鹤坐在蒲团上,自己用热水冲淋在茶杯茶具上,认真地温具置茶。
“白府丞,请问崑西府希望龙家做些什么,才能帮助崑西府,帮助崑西的发展呢?”
刚刚白鹤正低头看着林轻把茶叶从茶罐取出放入茶则,猜想林轻会以什么话题开始这场对话。
她想林轻或许会和龙彦北一样,询问她崑西府为何一次次找北宅的麻烦,也或者会为龙家西宅被没收的几处房产讨个说法,却偏偏没想到林轻一开口说到的却是龙家能为崑西府、为崑西做点什么。
白鹤压抑住心中的疑惑,默默不语,她抬眼望向林轻,见林轻停下手中的动作,也同样直视着她。林轻的眼中无波无澜,让人完全看不透究竟在想什么。
林轻见白鹤不答,莞尔一笑,继续把热水倒在茶叶上,茶叶立即舒展开来。
“白府丞不答,难道是在故意考我?那好,林轻就先说说看,府丞看看林轻说的对不对。”
林轻把洗茶的水倒掉,再次倒入热水,这次茶叶充分舒展,随之整个车厢也充满了茶的香气。
“龙家作为崑西第一大户,素来做事讲品质,讲良心,从龙老太爷龙老太太开始,到龙四太太,再到现在的龙家,龙家发家不靠抢不靠骗,也从不挤兑其他人,而是靠诚信和品质,无论是东宅的饲料生意,还是北宅的粮、棉,都是如此。这是龙老太爷立的规矩,也是龙家立家之本。这是对崑西,乃至崑东崑南市场的维护,也是对生产者、使用者的维护。如今平了权,贵族也没有特权,人人平等,像我这样原先是奴籍的人也不用再依附于世家,可以拥有自己的劳动所得。作为龙家,也早就洞察当下的市场不再仅仅是贵族之间的交易,给平权者机会,让人人都参与到生产和交易之中,才能让市场活跃,让资源流动。龙家也会利用龙家的资源,创造生产机会,让更多崑西人能有劳,有劳自然就有所得。”
茶已经倒好摆在白鹤面前,但白鹤仍在字斟句酌思考林轻刚刚的这番话。
白鹤和崑西其他世家也打过交道,尤其是来往更多的海家,但大部分世家都是捂着自己的那些积累,生怕平权后自己的资源被瓜分,更说不出让市场活跃让资源流动的想法。
白鹤心中暗暗惊叹,但还是不露声色地拿起茶杯,如同敬酒一般向林轻举杯,说道:“之前就听说北姨太明事理,白某今日一见,此话果然没错。”
“白府丞谬赞了。”林轻也拿起杯子,举了一下,“这些都是四太太一直秉承的,四太太过去常说‘崑西好,龙家才会好,龙家好,崑西也会更好’,这话我和我太太都深信不疑。”
白鹤品着茶,笑着点点头。林轻简单的几句话就摆明了龙家和崑西相辅相成的关系,这种格局让白鹤很是佩服。
茶香溢满整个车厢,刚刚才一冲泡,白鹤便知这是北宅上好的明前龙井。此时已是初夏,气候渐渐热起,明前茶的清香让白鹤几乎忘记了燥热,倍感清爽。
林轻不逼不问,仿佛真是以请白鹤喝茶为目的,和她探讨龙家将为崑西提供更多劳动机会。
白鹤边聊边想到先前她多次敷衍龙彦北,顿时感到更加惭愧,林轻对她以诚相待,根本没拿崑西府对龙家做的那些事质问她,反倒是从稳定崑西的角度出发,帮着崑西府解决问题,白鹤觉得自己真是把龙家想狭隘了,把这龙家北宅这两位东家想简单了。
于是她喝完面前的茶,主动对林轻坦诚道:“北姨太,之前我多次躲着北太太,并非是对龙家有成见。如今的崑西府都是当初的平权军,平权军出身奴籍,之前凭着一身莽气造反起义,但不少人当了府官之后就用权换利。实不相瞒,海家人确实利用我和海家明珍小姐的关系,趁机拉拢府内官员,私下滥用职权,不但扰乱崑西市场,也让龙家蒙受损失。我躲着北太太,是因为这里面牵扯了太多人,关系复杂,超出我的料想。我作为府丞必须处理,但这府衙的事总得有人来做,我也没法把他们全都处理掉。府里的事情太多,容你们给我些时间,我定会肃清流弊。只是……只是东小姐那边的饲料厂……我知道海家利用低价抢了东宅很多主顾,这我还在想办法。”
林轻慢慢把冲过的茶叶渣倒掉,心想白鹤确实不是逃避之人,能和她说出这些已是诚恳,这么大一个崑西府,都是从平权军来的,哪能个个都是白鹤这种能力和品性,白鹤能说出“肃清流弊”,看来早就发现问题,问题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解决的,便点头表示理解。
“白府丞是位好官,这是崑西百姓的福气。不过海家饲料比东宅便宜,那些主顾选择买海家的饲料导致龙家丢了生意,这事白府丞恐怕解决不了。在商言商,谁都想买便宜的,这很正常。但从市场的角度来说,都说一分价钱一分货。海家饲料为何便宜?自然是用了便宜的原料。那便宜原料有便宜原料的效果,贵原料有贵原料的好处,这其中的区别海家不说,就没人了解,外人看到的只是价格迥异的两种饲料而已。现在平权了,各个产业不会再都被世家贵族垄断,将来会有更多的小作坊开工,若是大家都用便宜材料,做便宜东西,长此以往,街市上充斥的恐怕只是那些便宜东西了。”
林轻的言语再次让白鹤顿感错愕。
平权以来,崑西各地确实涌出很多工坊,和原先诸多世家的产业有冲突,甚至世家之间也有产业重叠,那些世家族人天天跑到崑西府告状,说来说去就是被人抢了生意,要崑西府给说法,保障世家的权益。因为那些世家产业规模小,几户加起来都没有龙家东宅丢的生意多。
可林轻今日的话根本不提龙家的损失,都是放眼崑西,放眼将来,正是应了刚刚那句“崑西好,龙家才会好,龙家好,崑西也会更好”。
白鹤心中实在佩服,林轻的这些话可比那些讨说法更容易让人接受,也确实给了她一点点拨。若是好的坏的都混在一起不加明示,只让人看到贵贱,那贵的很容易被挤出市场。当下的便宜货主要还是用了相对劣质的材料,长此以往,市面上就没有好货了。
第二壶茶眼见到底,林轻也转了话题。
“白府丞,还有一事林轻恐怕得多句嘴,东小姐和海家明珍小姐确实有过婚约,但婚约没有履行,最终以三块鱼塘的代价退了婚,这件事东小姐有她的苦衷,海家也有海家的目的,整件事里最可怜的就是明珍小姐了。我和明珍小姐不熟,但我们都是女子,都是坤泽,在感情中总会有相同的感受,我也真心希望明珍小姐能遇到有缘人,她应该被善待。”
提到海明珍,白鹤的眼神暗淡下来,她无奈地点点头。
她何尝不想善待海明珍,给海明珍一个家呢,但海明珍总归是海家人,如果海家不肯,她就算是府丞也照样无法给海明珍幸福。
茶水喝完,白鹤准备告辞,林轻想说的话都已说明,她相信白鹤自会有合理的处置方法,也不再留人。
小郑听闻车厢里的动静,赶紧过来掀开车厢帘,搀扶白府丞和东家下车。
站在车下,白鹤再次端详林轻,这时的林轻已不仅仅只是个眉目如画的女子,简短对话中她表现出的胸怀气度以及睿智聪慧都让白鹤钦佩。
临走时,林轻突然追上一步,对白鹤说道:“林轻还得谢谢府丞大人,是你当初严肃军规军纪,惩治了一军和三军军长,也为我妻子报了杀母之仇。”
白鹤回以微笑:“北姨太不用谢我,整顿军纪,让平权军成为崑西百姓的守护军,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说完白鹤走进小巷,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