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宁群。
真是冤家路窄。
程千绘不知道他作为一个明星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他不怕狗仔拍到他吗?
“呦,还真是你,陆衡怎么舍得让你一个人到这种地方来?他抛弃你了?”
那一群男男女女也看过来了,其中一个穿着抹胸吊带的女人问:“群哥,这人是谁啊。”
宁群指着她,带着醉意道:“她啊,就陆衡一新睡的粉丝。”
那群男男女女瞬时笑得弯了腰,但是宁群却没笑,他把自己的背心往上撩,指着自己的腹部的淤青对程千绘道:“可是你又让我平白无故地挨了他几拳。”
那群男男女女忽然笑不出声了,不解地和同伴互换着眼神。
宁群笑着看程千绘:“你说,这几拳我该不该从你身上找回来。”
程千绘掐住自己背包的肩带,绷紧了肌肉。
宁群手掌倒扣着啤酒瓶瓶底,浅黄色的液体冒着大量的泡沫倒在了地上,他晃了晃酒瓶,指尖托着瓶底,正思索着给程千绘怎样的一击,才能让他满意,忽然公路上传来轰隆隆得响,一道黑色的影子风驰电掣得冲了过来,转眼就停在了程千绘身边。
黑色的车身在暗淡的路灯下泛着金属的光,介于少年与成年男性的身躯背对着程千绘。
“上车。”
程千绘没犹豫,坐上了摩托车的后座。
“抱紧。”
程千绘依言抱紧了他。
发动机启动了,摩托车发出了猎犬一样咆哮的声音,陆衡压低了重心,头盔里露出的双眼明亮慵懒,像狐狸一样,宁群紧握着啤酒瓶在原地没有动,警惕地盯着他。
摩托车毫无征兆地往前一冲,直冲着宁群身上撞过去,在即将撞到宁群的前一秒,摩托车又瞬时刹住了,宁群腿一软,不自觉地跪了下来,啤酒瓶从他手中脱落滚到一边。
陆衡冲他扬起了一个胜利者的微笑,然后骑着摩托扬长而去。
月光下,宁群的脸色煞白,如脱水的恶鬼,他死命盯着陆衡远去的背影,对他的同伴大声吼道:“把车钥匙给我。”
陆衡的摩托车开上了高架桥,他道:
“以后不要去那边,工地过去那条路全是酒吧,那里什么人都有,不安全。”
陆衡车开得很快,狂风在耳边呼啸,程千绘完全没有听见陆衡说了什么,大声问:“你说什么?!”
陆衡放缓车速,又重复了一遍。
程千绘问:“你刚刚是从酒吧那边过来的?”
“不是。”
“不然你就是在跟踪我。”
“不是。”
听到陆衡二连否认,程千绘挑了挑眉,陆衡能出现在那里只有这两个原因,要么他在酒吧鬼混瞧见了她,要么就是他在跟踪她。
陆衡似乎也不想多解释什么,骑着摩托下了高架后就往程千绘学校开,精武南路向来车少,陆衡拧着油门一骑绝尘。
程千绘今天头一直晕晕的,闭了几分钟的眼后再睁开,便发现不是熟悉的路,她刚想开口问陆衡怎么换方向了,身后忽然一阵剧烈的力量向她扑来,程千绘感觉自己的身体失衡,马上就要从摩托车上摔下去。
陆衡瞬时靠边停车,他一边冷冷地盯着身后的那辆白车,又一边嘱咐着程千绘:“抱紧我。”
程千绘赶忙调整好姿势,然后顺着陆衡的视线看去,宁群双手紧握方向盘,黑洞洞如枯井的一双眼如刀子扎着陆衡。
唰——
摩托车一骑冲天。
程千绘感觉自己像一阵风冲了出去,她忽略眼睛的刺痛往后视镜扫了一眼,后面的白车贴着陆衡的摩托紧追着。
白车车头又是对着摩托车一撞,程千绘被震得头皮发麻,紧抓着陆衡的腰生怕松一点力。
两车一前一后地追逐了好几条街,陆衡把车开进窄小的巷子里后,白车就彻底看不见,忽然,陆衡对程千绘道:“待会儿在前面那个路口你先下车,我有个朋友骑着摩托在等你,他会先送你回学校。”
“你呢?”
陆衡喉头发出了一声音色很沉的笑:“我还要再陪他玩玩。”
程千绘的脸色不太好,她皱了一下眉,有些欲言又止。
“担心我就直说,说不定我就听进去了。”陆衡善意地提醒她。
“注意安全。”
陆衡刹了车,对程千绘笑了一下:“好,我会听你话的。”
程千绘下了车,在上另一辆摩托前,扭过头看着陆衡,她张了张嘴:“你到家记得……”
她话还没说完,程千绘瞳孔放大,眼前瞬时只剩一片残骸。
白车与陆衡的摩托相撞,陆衡滚出防护栏外十几米的草丛里昏迷。
和平医院
转运床被一圈的护士医生层层叠叠围住,冲向急救室。
程千绘抱着自己坐在急救室外,眼神有些散。
陆衡那位原本准备接走程千绘的朋友坐在程千绘的身边,表情也颇凝重,说不出什么能安慰程千绘的话。
大概过了二十分钟,一名少女匆匆赶了过来,程千绘抬起头,见到了一张熟悉的脸。
少女大概了解当前的状况后坐到了程千绘的身边,她对程千绘道:“你记得我吗?我们见过的,在陆衡的生日会上,我是他表妹,我叫陆其笙。”
程千绘点点头,她对她确实有印象。
“陆衡父母现在都在国外,一时赶不回来,待会儿会有大伯处理一切事情,你不用担心,”陆其笙说完顿了顿,继而道,“你坐在这里也是无济于事,要不要我陪你一起走走。”
程千绘微愣,意识到这是逐客令后点了点头。
夜晚,医院的风很凉,陆其笙陪着程千绘慢慢走:“你的脸色看起来不太好,要喝杯热牛奶吗?”
程千绘摇摇头:“不用了。”
两人同排并行时,陆其笙偶然间碰到了程千绘的手背:“你的手感觉很凉。”
程千绘把手缩进衣袖里:“好像是有一点。”
陆其笙在看路的间隙会偶尔瞥一眼身边的人,她低着头慢慢走,嘴唇很苍白,脸上没什么血色:“你看起来……比我想象中的要更在乎他一些。”
“我给人的感觉很冷漠无情吗?”
陆其笙摇摇头:“我只是觉得你不太在乎陆衡。”
程千绘回想到之前的所作所为,确实很符合陆其笙对她的印象。
“陆衡他可在乎你了,为你他可没少挨姨妈的打。”
程千绘微不可见地皱了一下眉,有点不可置信道:“他妈妈还打他?”
“对啊,姨妈会用那种军用的橡胶棍抽他,他喊姨妈第一声妈妈就是这样抽出来的。”
程千绘微微张大眼:“这、这不就是家暴?”
“姨妈肯定不这样觉得,她小时候住军区大院,打孩子这种事对她司空见惯。”
“两者不是同一性质的吧。”
两人不知不觉间走到了露天停车场,陆其笙一边说一边帮程千绘拉开副驾驶的门:“你上车我送你回学校吧。”
陆其笙在开车中问道:“你见过他胸口那道疤了没有?”
程千绘回想起那天给陆衡当助理,陆衡裸露着上半身在海边拍宣传片,上半身肌肉光洁恰到好处,完全一副养尊处优的小少爷模样。
看见程千绘的反应,陆其笙就知晓她什么都没发现:“有段时间,他忽然变得很乖巧听话,会主动抱住姨妈并亲她脸颊,会和她撒娇自己想要游戏机,来了亲戚都会主动打招呼,姨妈大喜过望,以为他终于知道这个家的好了,结果他只是为了姨妈能放松警惕,趁着姨妈出国,自己偷了身份证跑了,他买了去昆明的火车票,被管家在火车站逮住了。”
程千绘很容易想到陆母会有怎样的盛怒,幼年的陆衡会遭到一场怎样的暴打。
“姨妈在莫斯科艺术展购下了一束用钢丝制成的向日葵,向日葵的每一片花瓣都由一根尖锐的钢丝构成,当场就被姨妈顺手拿来当打孩子的工具了,陆衡的胸口一片血,虽然他伤口好得很快,可是就留下了一大片细小的疤痕。”
陆其笙讲得很平静,程千绘却有些呼吸不上来了,她只感觉车内空气如青藏高原上一般稀薄,她有些缺氧,瘫在副驾驶座上难以动弹。
陆其笙车开得很稳,转了个弯后继续平静地说:“后来姨妈因为这件事大病了一场,她动了一场手术,在医院住了好几个月,我以为陆衡还会跟姨妈犟一段时间,结果陆衡一下子又回到了没逃跑前乖巧听话的模样,他主动提着陈妈煮的汤去医院看望姨妈跟她道歉,说自己不应该跑出去让她担心,看见护士给姨妈换吊针会问妈妈痛不痛,提醒她住院的时候不要处理公务。”
“很奇怪是不是?”陆其笙问程千绘。
程千绘脸色灰白,艰难地点点头。
“我也觉得很奇怪,后来有个周末我去找他,想告诉他他数学作业没带,我帮他带回来了,我在厨房偷听到了陈妈和陆衡的对话……”
“他们说什么了?”
“陈妈说:‘你最近做的很好,只有你哄夫人高兴了,夫人才会对你养父母好。’”
程千绘感觉自己的眼睛雾蒙蒙的,有什么液体一抖就会从眼眶里掉落。
车子在校门口停住了,陆其笙塞了包纸巾给她,对程千绘道:“他很爱你,所以,不要恨他了好不好?”程千绘没有点头或是摇头,但陆其笙却感觉知道了答案。
程千绘下了车,陆其笙的车飞速地消失在黑夜中,她蹲在了原地,根本没意识到自己什么时候开始放声痛哭。
凌晨三点,恢宏的校门口是如此空旷,空旷到近乎冷漠,程千绘能听见自己的哭声回荡。
她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只是觉得心口发痛,需要更多的泪水来冲刷痛苦。
她从没想过那个飞向天空的凤凰被人用鸟笼锁住了,而他心甘情愿被锁住是因为她和她的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