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生活制片统一给所有人点了外卖,陆衡和导演有另外的伙食,不和他们一起吃。程千绘和杰瑞米聚在四四方方的小桌旁吃盒饭,现场的桌椅不太够,两个美术组的小姐姐跟他们坐在一起。
杰瑞米吃饭的时候喜欢放些电视剧综艺当电子榨菜,不然吃饭时老是闷得慌:“美女们不介意我吃饭时看个剧吧?”
程千绘没什么意见,美术组的小姐姐笑着说想一起看。
杰瑞米是个洋气的人,看剧只看英美剧,听歌只听小语种,他把手机横着架在桌子上,道:“我在app里翻了好半天,最近也没出什么好看的剧,还是刷老电影吧。”
程千绘喝了一口汤,抬起头跟着一起看。雾气蒙蒙的夜色中,一只猫头鹰站在一个英文路牌上,另一只猫头鹰飞掠雾蒙蒙的小径,一个头发胡子全白、毛发旺盛如圣诞老人的老头出现在了路的尽头,老头手里拿了个银质打火机,对准昏暗的路灯,路灯里的那团光芒咻地一下吸进了打火机里。
杰瑞米:“千绘,哈利波特里你最讨厌谁啊?”
程千绘:“我没看过哈利波特。”
杰瑞米没想到程千绘没看过哈利波特,他干笑一声,说:“我就知道你们理科女向来不在意这种儿童文学。”
程千绘没接话茬,杰瑞米自顾自地说了下去:“我最讨厌佩妮了,她明明收养了哈利,却对他一点也不好,还不如不收养呢。”
齐肩短发的小姐姐道:“不过一般收养嘛,养父母都不太可能对收养的小孩特别好。”
程千绘手一松,筷子忽然从手里掉到地上,杰瑞米帮她重新从旁边拿了一双。
“谢谢。”
“没事,为美女效劳是我的荣幸。”
电影继续播了下去,哈利在佩妮家确实过得很不好,佩妮一家对他大呼小叫,不是把他当奴隶使唤就是恶意戏弄他,程千绘味同嚼蜡地吃了两口饭,没两分钟就兴致缺缺地放下了筷子。
杰瑞米虽然电影看了很多遍,但依然话很多,电影里欺负哈利的堂哥达力摔倒进蛇园里时,他还是很畅快地哈哈笑了:“活该。”
程千绘笑不出来,在陆衡生父生母眼里,她和她的父母就是欺负陆衡的“佩妮”一家,而传播这个不实消息的造谣者,正是陆衡本人。
程千绘道:“佩妮一家本质是工具人,主角童年凄惨才会被读者怜爱啦。”
“哈哈,也是,”坐在程千绘身旁的高个长发美女赞同地点了点头,“不过我有个同学,她就是被领养的,她养父母就对她很不好,就跟佩妮一家没什么两样,在家就是当苦工,出门在外赚钱就是被养父母吸血。”
程千绘垂眼,纤长的睫毛盖住了她低落的眼神。
高个长发美女还在讲着她那个同学:“不过我同学她也认命了,有父母总比没父母好,福利院的小孩被领养后绝大多数过得都比她惨,毕竟没有血缘关系。”
程千绘弱弱反驳一句:“不会吧,没有血缘关系也可以关系很好的。”
“我有一个弟弟……”程千绘说完弟弟二字忽然咳嗽了一声,“其实是表弟,他和我姑姑一家就没有血缘关系,但是他们一家人过得很幸……”
程千绘“福”字还没说出口,忽然就看见陆衡从门口进来,她和陆衡对视了一眼,程千绘移开视线。
“你们在聊什么呢?”
杰瑞米道:“千绘刚刚聊到她有一个表弟,跟她姑姑一家没有血缘关系,但是关系很好。”
陆衡就站在程千绘的背后,他轻笑一声,程千绘能听到他的笑声带着温热的气息从后方笼罩过来。
陆衡单手插进裤兜里,双腿很放松地站着:“千绘,你是不是搞错了,你姑姑的儿子,不应该是表弟吗,怎么会是堂弟?”
程千绘盯着杰瑞米手机里的电影看,努力忽视掉身后那道灼灼的目光带来的不适感,她尴尬地干咳一声:“我记错了,是表弟。”
陆衡低头看了一眼程千绘略微红了的耳朵尖,他眼尾挑高,眼尾的弧线深了深,气场显得轻松而愉快,他扫了一眼桌面,对杰瑞米道:“盒饭不好吃的话就自己去定下午茶,统一报销。”
说完,他穿过了小房间的门到隔壁间去了。
等他离开,短发小姐姐道:“真羡慕你们啊,每天工作对着这么一张俊脸,上班都能开心不少。”
“看多了也会腻。”
高个长发美女笑了,偷偷趴在程千绘耳边道:“我感觉他脾气很好,完全没有传说中那么差嘛。”
程千绘叹口气:“等他甩脸你就知道他脾气多差了。”
她一说完,感觉一道若有似无的目光落在她身上,程千绘没有回头。
杰瑞米把暂停的电影按了继续,程千绘重新把注意力放在电影上。
杰瑞米把这部电影看了很多遍,此刻兴致缺缺,他对程千绘道:“我还是喜欢听八卦,你那个表弟呢?后来怎么样了吗?”
程千绘捋了捋头发:“他啊,后来被亲生父母认回去了。”
“被认回去了?那你姑姑姑父肯定很难过吧?”
“是有一点。”
长发美女道:“那他应该会经常回去看看你姑姑姑父吧?其实只要孩子经常回去看看,应该也没什么两样。”
“他就再也没有回来过了。”
“啊——”杰瑞米、短发小姐姐和长发美女不约而同地瞪大眼睛看了过来。
杰瑞米道:“这可真让人寒心啊。”
程千绘淡漠地摇摇头:“没什么可寒心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
啪——
隔壁间忽然传来了玻璃杯摔碎的声音。
“不好意思。”陆衡的声音很轻,让人莫名觉得遥远,像是天边摇摇欲坠的月亮。
“诶诶诶,陆衡你别捡!”
程千绘忽然内心警铃大作,她立刻赶了过去,一推开门,就看见陆衡蹲在一堆碎玻璃前,他细长的手指淌着鲜血,一滴滴落在碎玻璃上。
程千绘蹲在陆衡身前,小心握住陆衡的手背,跟个侦察兵似的细细地观察着伤口,看碎玻璃有没有沾在陆衡的伤口上。
陆衡没有感觉到痛,只感觉到程千绘的手很温热,干燥舒适,甚至想让这双手握着他到天长地久。他低头瞧她细致观察的模样,内心反而渗出一丝愉悦。
确保没有碎玻璃砸在陆衡的伤口上后,程千绘拿纸巾盖住陆衡的伤口,先进行止血。
“痛吗?”程千绘问。
“完全不。”陆衡说,割伤和程千绘手中传递出来的温暖交织在一起,他甚至痴迷地吸了口气。
很快,团队里的医生来了,程千绘赶忙退到一边,让专业的医生来处理。那温热的触感一下子消失,陆衡后知后觉地发现伤口竟然还是有些疼的。
医生处理地很快,陆衡的手指上包了几层纱布,他安抚其他工作人员道:“不好意思,一点小伤口,没什么大事,给大家添麻烦了。”
人群散去,距离下午开拍还有些时间,陆衡躺回停在荫凉处的车上休息,霍菁喊住了程千绘,暗示她也上车。
车上只有他们两个,陆衡闭眼仰躺着,看起来很安详,车内空调开得很低,程千绘冷得胳膊都要起鸡皮疙瘩,她抱了抱自己的双臂,不由自主地看向陆衡那受伤的手。
那是一双弹钢琴的手,修长又节骨分明,手上的皮肤白皙又细腻,一看就是除了碰触乐器外从未做过其他粗活。如今一块纱布裹在他右手的无名指上,显得格格不入。
程千绘沉默,半晌道:“你以后不要故意做这种伤害自己的事情了好不好?”
陆衡忽然神经质地笑了:“怎么,你心疼了?”
对于钢琴家来说,手就是他们的命,陆衡如此不爱惜自己的命也是让程千绘无奈。
“没有,我就是觉得很可惜。”
陆衡执拗道:“没什么可惜的。”
“你这样爸妈在天上看到会很难过的。”
陆衡抿了抿唇,一声不吭。
两个各自沉默地坐着,没过多久,霍菁敲了敲车窗,程千绘按下车窗。
“要开拍了。”
程千绘刚想扭头提示陆衡一声,陆衡自己直接下车了。
下午拍摄地很顺利,程千绘下午按照霍菁所说,给整个栏目组买了饮料,分发完后,程千绘坐在沙滩的礁石上,等着拍摄结束。
随着导演最后一声“咔”,程千绘看见陆衡脸上温和有礼的表情瞬时变回了那幅冷漠又无所谓的样子。
从海边回到酒店已经很晚了,但是陆衡第二天还有其他工作,当晚连夜就要回海阜市,程千绘明天就要上课,得跟着一起回去。
晚上九点,海岸边的路灯晦暗不清,只能照亮近处的海面,一艘渡轮停在了海岸边,陆衡跨过渡轮边来到甲板上,渡轮比岸边高了一截,程千绘刚刚伸开腿就感觉膝盖传来一阵痛。
“小心。”陆衡忽然扶住她的胳膊。
“谢谢。”程千绘借着陆衡手臂的力量,稳稳当当地登上甲板,随即她便挣开了陆衡的手。
陆衡若无其事地拍了拍自己的衣袖。
程千绘跟着陆衡和霍菁进了船舱,她坐在陆衡的后排,正好位置靠窗,窗外是黑漆漆翻滚的海。
陆衡望着窗外不知道在想什么,他一静下来,整个团队都不再多说一句闲话,程千绘暗中窥了他几眼,然后默默垂下头,内心有些不是滋味地咀嚼着这略带伤感的安静。
一个多小时后,渡轮终于靠岸,这次程千绘下船很小心,没有再磕磕碰碰。
岸边早已有两辆专车在等候,杰瑞米上了后面的那辆车,霍菁给了程千绘一个眼神,让她坐到前面那辆车来。
霍菁坐在副驾驶,后排又只剩下了陆衡和程千绘,一路上两人都很安静,一句话都没开口说过。车子驶进了海阜大学,又停在了女生宿舍楼下。
车门自动开了,程千绘扭头看陆衡,她顿了两秒,想跟他告个别。
“那我……”
“姐姐……”
两人几乎是同一时间开口说话,又是同一时间一起闭嘴。
陆衡道:“你先说。”
“那我先走了,晚安。”程千绘说得很有礼貌。
陆衡点点头:“嗯,晚安。”
他说完这句话后又安静下来,不准备说点其他什么,明明他刚刚还欲言又止,现在又把所有的话吞回到喉咙里去了。
程千绘坐在原地没有动弹:“说吧,我坐在这里听着。”
陆衡低着头,前额的发丝垂了下来,他转了转自己腕间的表盘,道:“姐姐,对不起,你可以原谅我吗?”
“看你表现。”程千绘丢下这句话后就飞快地走了。
陆衡看着她远走的背影笑了,他道:“这样看来,我还有机会是不是?”
“是啊,她起码没有直接拒绝你。”霍菁道。
程千绘已经在门口消失,但陆衡望着窗外的眼神却迟迟没有收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