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希确信自己很清醒。很清醒,是的。
他将要根据一个来源不明、毫无可信度的字条,前往一个充满了敌人的地方。
但是还有什么办法呢?无论如何,那个恶神都会追上来,然后告诉他,你已经无路可走了,你必须要去面对某些事情,某些能让祂哈哈大笑的事情。
这就是他站在这里的原因。
今天是平安夜。雪纷纷扬扬地落向地面,在尚带着余温的地面上融化,浸湿已然被城市的混凝土占领的土地,慢慢地向下渗透。
大街小巷都是圣诞的音乐,吵得他脑袋有些发蒙。圣诞树,顶上镶嵌的闪闪发光的金色星星,绕了几圈的彩灯,玻璃上装饰的有圣诞老人和驯鹿的贴纸,餐厅的天花板上还会有槲寄生。
美好的节日,早些时候他还收到了家人发来的节日祝福短信,文字明显特意编辑了,但很简短:
“圣诞快乐,我亲爱的洛。希望你过得好,也注意身体。”
只不过大多时候,这都只是一个美好的愿景。
他穿过一个个集装箱,找到地下室的入口。随着理地面越来越远,声音渐渐远去,只剩下堪称寂寥的空气。
门口有两个穿着黑袍的人守着。
他照旧是穿着暗色系的衣服,戴着兜帽,没戴眼镜,把刘海的那一缕白色染回本色,为了遮掩身份。或许是出于某种规则,当一个总是戴着眼镜的人摘下眼镜,很少有人能够认出他来。
但他的确属于戴上眼镜与否对长相影响很大的那种。
就比方说现在,他就算摘下兜帽,也不会有人怀疑他是哪个超英乔装进来的,更大的可能性是怀疑有人从墓地里诈尸,结果莫名其妙误入这里。
“介绍信。”其中之一向他伸出手。
他肯定是没有这东西的。在兜里摸了一会,他突然想起来一件东西,于是把那一枚有着奈亚的纹章的硬币摸了出来。
这段时间,这枚硬币一直被他“封存”在梦境,并进行了严格的隔绝仪式布置,就它身上存在的那少许神秘学联系按常理来说不足以造成影响。
当然,这种事情谁说的准呢?
他正打算拿出来,手却被按住了。他抬头,看见是一个穿着不同样式长袍的人。
“我邀请他来的。”
只是看了一眼装束,那两个人便点头,然后退身让出足以通过的空隙。
那人同样戴着兜帽,看不清面容,只有柔和的面部轮廓隐约透出,但是声音很熟悉。
“我等你很久了。”
他想了一会,是阿黛尔,那个在出版社前台工作的“好人”。
自从他不得不使用假名后,他就没有去过出版社,而是用收件箱99+的邮箱发邮件,尽管他还是更习惯手写稿。
因而他渐渐有些淡忘了对方。但他忘掉的东西太多了,也不差这些了。
不过他还清楚地记得自己第一次踏入出版社时和她的对话。
“你好,有什么能帮你的吗?”
“嗯,我是来投稿的。”
“最近的征文吗,放在这里就可以,我会转交给编辑。祝你好运——你是新来哥谭的吗?”
“是,很明显吗?”
“不属于哥谭的人在这里就像夜里的灯泡一样显眼。或许你需要一点城市生活指南?”
从她的笑容里看不出任何恶意。
现在他有些捉摸不透对方的想法了,也可能从来没有弄清楚,只是妄下臆断。
关于过去零星的那几次接触的记忆已经蒙上了另一种滤镜;时间线也该重新整理,或许这整一起事件的开端远在他来到哥谭前。
祂到底想做什么?祂又到底希望他做什么?
他能相信什么?
没错,谁都不要相信,什么都不要相信。
一切都是虚假的,值得怀疑的。
那个声音依旧在耳畔低语着。
他跟着走了进去。
这里挤着很多人,来自哥谭大街小巷的人们。从衣着上,能看出他们有贫有富;从体型的角度,有男有女有老有少。
但他们的脸扁平成一片麻木的祥和,让他一时之间分辨不出他们的区别。
阿黛尔穿的服饰上有显眼的纹饰,这彰显了她的特殊地位。因而在她领着他穿过人群的时候,从俯瞰的角度,就能看到这小小的地下室里宛如摩西分海一样的画面。
“你到底有什么目的?你又究竟是谁?”
“我曾经被哄骗,不过,现在我已经清醒。不必怀疑,我们站在同一战线,为了对抗祂。”
尽管走在前面的人没有回头,但他很明确那的确是阿黛尔的声音。
“放心,最坏也有你的朋友们兜底。”
他的朋友?说真的,他不确定他有……
剧烈的头疼如针刺入头骨一样再次袭来,头晕目眩的感觉席卷着感官,令人作呕。
每当他试图想起什么,痛苦总会让他抗拒进一步的探究,就好像是刻意去屏蔽了那一切。
伦道夫以前也从不主动提起他忘记的事情。
说到这,伦道夫去哪了?他已经很久都没有听见对方的声音了,久到他要怀疑自己的诊疗记录是不是才是幻觉。
余光中,他留意到墙上有一个通风管道的栅栏。
“小翅膀,你觉不觉得他们对他的态度很奇怪?”
现在红头罩和夜翼挤在这里唯一的通风管道,就红头罩的体积来看,很难说是夜翼还是管道更受委屈一点。
“废话,格雷森,是个人都会感觉不对劲。”
红头罩对目前的情况感到迷惑。
尤其是在看到他们的盟友非常自然地混入这个邪教组织,似乎还和这里的头认识后。
从昨天开始,检测系统提供了几个可疑地点,他们就投入了搜查,排查到现在终于只剩下这个位置——阿尔弗雷德对他们的超负荷工作颇有微词,并明里暗里暗示他们今天是“平安夜”。
“起码慢下来享用一下圣诞节大餐吧,先生们。”
只不过这位老管家也知道情况紧迫,只是表达了一下不满,便同样投入工作。
截止目前他们查清楚了,那个安德森最初只是明面上的负责人,换句话说,就是背锅专属的公司法人;而暗面上的实际宗教领袖,也是握有实权的,则是他们曾擦肩而过的阿黛尔,阿黛尔·贝特瑞。
但最近的情况似乎有所变化,或许是他们组织内部的斗争导致,也可能与他们那位神有关。
但洛希·卡特又在其中扮演什么样的角色?尽管这位作家反复强调自己是站在他们一边的,其身上种种疑点依旧难以解释。
他观察着会场,在看向那走向后台的两人的时候,其中之一忽然抬头,灯光下微微反射出的她脸的轮廓。
他们的眼神对上了。
但是她什么反应都没有,就像是刚刚那只是错觉,自然地就又将头转向洛希的方向,低声说着什么。
“怎么了?”夜翼问。
“我怀疑我们被发现了。”红头罩的面罩下透不出表情。
“行动计划要调整吗?”
“暂时不变。”
洛希站在后台的阴影里,看着安德森站在台前的背影。刚刚阿黛尔对他说的内容混杂着他自己纷乱的思绪,交织成一张足以粘住所有有效思考的网。
“我们该走了。”
阿黛尔就站在他旁边,带着他走向幕布后的通道。
而在他们身后不远处,如同莎士比亚戏剧报幕一样夸张的语调响起。
“各位,我们今日齐聚于此,为了见证这一时刻。”
声音随着光线的黯淡而远去。
通风管道的盖子被踹开,几枚催眠弹和烟雾弹被扔了下来。人们如砍倒的麦子一样纷纷倒下,但台前说话的人依旧没有停下。
“在剧目正式开演前,我们或许需要先介绍一下这个故事的背景。”
“传说,有一旅者穿越荒原,自远方而来。”
“旅者风尘仆仆,万念俱灰。”
“他来到神所居住的塔前。”
“他问:神啊,人们因何争斗,我又因何痛苦?”
“于是神走下塔。”
“我想,我理解你的计划了。”
“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
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阿黛尔轻声说道,像是在追忆一个遥远到不可及的梦境。
无数呓语在洛希的耳中尖啸。他几乎要走不动路。
你该想起来了,亲爱的。再不想起来,就来不及了。
我们余下的生命,不就是为了过去而存在的吗?
他麻木地向前走着。
“祝你好运。”
“旅者问:如何才可救世人?”
“神引领他,观演了那一切的可能性。”
“于是旅者明白了这世间的真理,决心为传播福音而流浪。”
“直到他背叛了神。”
红头罩抬起他装载了麻醉弹的□□gen5的枪管向台上射击,夜翼则勾住天花板上的灯具以一个标准的后空翻落向那烟雾中的人影。
但无论子弹还是棍子都没有落在实处,但那个影子依旧在原地一动不动,没有五官的脸不知为何给人一种笑的感觉。
“我们要讲述的,就是他如何走上这旅途,又如何犯下罪恶的故事。”
剧烈的强光在这里爆发,连护目镜都无法起到遮蔽的作用,让让两人不得不眯起眼。
“最后,他会得到一个机会,再次选择的机会。”
“让我们拭目以待。”
正在哥谭的钟塔上守望着这座城市的蝙蝠侠感觉身下的城市一阵晃动。他望向天际线,看见就在他之前探查过的位置,一座高塔拔地而起。
“喂喂喂,各位,能听见吗?”
而在哥谭市中心的大屏上,一阵乱码过后,一张巨大的惨白面孔贴着屏幕出现。
蝙蝠侠永远不会忘记,那是小丑的脸。
但是无论如何,那都不可能是小丑,而是某个比小丑更为不可理喻,更难对付的对手。
或许正义联盟全员上阵都不一定能对付的存在。
不过他不打算喊来超人,超人对魔法的抵抗实在太弱了。
或许康斯坦丁是个选择,但现在他也联系不上这个人渣;扎坦娜也失联了。
而那矫揉造作成小丑的腔调的声音仍回荡在城市上空。
“欢迎来到我盛大的戏剧开幕,哈哈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