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然哭了一会,找回自己的意识,才发现她此刻姿势不当,赶快离开陆之银。
早就有抽好的纸巾递到她面前,她胡乱擦完眼泪,才看见。
安然认为她很狼狈,鼓起勇气抬起头,却没有看见陆之银任何有关烦躁的神色,他笑得比平时还要好看。
“哭出来就好了,你缺乏这一点的经验,一看就知道憋坏了。”
安然接过纸巾,先像往常很多次一样胡乱擦擦眼泪,陆之银让她:“好好擦。”她慢慢将纸巾按在眼角处,动作轻柔。
的确,她一直自视坚强,把她当成家里的顶梁柱,不容许自己有任何松懈,连休息时间都格外缺少。
她一切行为都在为家里奉献。
高中每个周六日打工、大学挑选比较轻松的文科专业,有空就去打工、毕业后入职销售。
除了反叛心起后给自己租的好房子。
安然哭完,和陆之银说:“对不起。”
陆之银笑道:“我们的关系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生疏?你完全没有必要道歉,身为合作伙伴,你甚至可以把我当做出气筒。”
安然才不会把陆之银当出气筒。
她没把这句话当回事,自然也没发现这话背后暗藏玄机。
陆之银等不到她get到后的反馈,失望一笑,和安然整理好纸巾和衣服。
回到公司,两人楼层不一样,安然看他出电梯,心里空了一片,默默按下自己的楼层。
出了电梯,迎面有几位同事走来,安然加快脚步,一头扎进洗手间,洗了好几把脸。
冰凉的水唤醒她的神志,疏通她与真实世界的通道。
回想刚才发生的一切,安然独自消化苦恼了一会儿,整理好心情,确保在莫蔚面前不会露馅儿才出去。
莫蔚果然已经回来,他是土生土长的淮江人,爸妈爷奶姥姥姥爷家都在公司附近,幸福单身男青年一枚。
“这么晚才回来?你和陆总干嘛去了?”安然一回工位他就八卦。
安然不用看也知道周围没别人。莫蔚人很好,而且很讲义气,玩笑很有分寸,不会在人多时八卦私事。
“在路边吃了你心心念念的蛋挞。”安然故意吐了吐舌尖。
“什么!”莫蔚在电脑上看了眼日期:“你们去疯狂星期四竟然不带我!”
他立刻在手机上点点点,购物车被蛋挞塞满,下完单又到另一个app花重金找到一位跑腿骑手,真不知道他是在省钱还是在花钱。
安然不太理解。
不过半小时后吃到热腾腾的蛋挞后,她竖起大拇指,对莫蔚的行为表示赞赏。
莫蔚把一个蛋挞对折起来塞进嘴里,五秒钟吃了两个。
两人吃得正嗨,行政突然急匆匆朝区域打印机冲过去,又拿了一厚叠材料冲回来。
两人的脑袋跟着她转。
行政路过工位时被莫蔚拦下:“公司出什么事了?”
行政大姐摆手:“可别提了,陆氏派人来了,给陆总下了最后通牒,人家坚决不付款!陆总正要公司市场规划文件决定裁剪部门呢!”
“什么!”莫蔚一拍桌子站起来,“把文件给我,我送过去!”
安然也小跑跟上领导。
莫蔚在大会议室前急刹车,把文件给行政:“算了,还是你进去吧,别让老板觉得我凑热闹,顺手给我的部门裁剪了。”
安然跟着莫蔚后退三步,在大会议室前的财务室门口时刻准备闪进去躲避。
“你们干什么呢?探情报啊,我这里有情报。”
说话的是财务二把手,姓张的大姐。
莫蔚性格讨喜,很有人格魅力,和公司上下游重要人物关系都很好。
他示意安然在门口好好偷听,过去和张姐打探消息:“情况怎么样?”
张姐不慌不忙地调出一份文件:“老大打印出这个进会议室了,数据对你们很不利。”
莫蔚凑过去看一眼,一拍脑门,“陆总要这份数据?新一季度陆氏不付款,我们也没办法啊,前几个季度我们部门业绩都是中上游,陆总难道要用新季度业绩决定谁去谁留?”
安然动了动耳朵,一只耳朵听会议室里陆之银总结讲话,另一只耳朵听张姐淡定的声音。
“依我看不会,这方式太武断了,陆总一定不会这么做。取平均值很可能,不过那你也要小心,光这一个季度就够拉底你的平均值了。”
“我知道了。”莫蔚表情沉重地回到财务室门口。
安然:“部门有危险?”
莫蔚闭着眼:“哎呀,我是真不想离开这么好的老板呀。安然,你想吗?”
安然眼神躲闪:“我……我才入职两个月,对老板没有如此浓厚的感情。”
财务张姐出门接水,等她走远,莫蔚眨眨眼。
“女孩子的小心思,我最了解,放心吧,我不告诉别人。”
安然急了,转头瞪他:“别乱说!没你说的那回事。”
她脚步匆匆回到工位,脸颊热的不行。
不行不行。
安然拍拍脸。
这么下去不行。
别人一提陆之银,她的心就跟着牵扯一下,更别提被问是不是舍不得陆之银。
她当然舍不得,她比任何人都舍不得陆之银。
如果可以,她想一直在陆之银手底下干下去,直到陆之银有女朋友。
趴在工位上,安然把玩桌上一只小灰太狼手办。
柔软的质地被她捏来捏去,非常解压。
过了很久,莫蔚才回来,一回来就唉声叹气,安然担心道:“领导,我们部门不保了?”
莫蔚愁容满面,也趴在桌上看着安然:“我一手带起来的下属连心里话都不跟我说,好难过。”
安然嘴角抽了抽,作势要把灰太狼扔在他脸上。
莫蔚哈哈大笑:“开玩笑,别生气。对了,你今天下班去把客户资料打印一份,送到桥东那家供应商,以后给客户发货不进厂内组装,让供应商自己组装好后发过去,又省了组装钱。”
安然背后一凉:“供应商能同意吗?他们不会骂死我吧?”
莫蔚邪魅一笑,握起拳头,大拇指指着自己:“公司危难之时,人脉的作用就体现出来了,哥哥可不是只会傻兮兮跑业务的愣头青。放心,我和陆总商量好了,等公司恢复正常运转,就和他们签五年的供货协议。”
安然点点头,对莫蔚的佩服又多了几分。
不过她很关心谁去谁留。
“陆总怎么说?咱们部门没事吧?”
莫蔚放下魔方叹了口气:“飞鲸是陆总创业时的品牌,有情怀因素,不会轻易放弃。依我看,机车业务要缩减部门了。”
安然想了想,大概能想到原因。
下这个决断需要很大勇气,毕竟旗彩最终定位在摩托车业务,并且已经制定了很多方案以供发展需求,虽然研发生产摩托车费用高,可贸然放弃会影响公司发展。
莫蔚叹了口气:“没有办法了,摩托车成本最高,我们还主打技术创新,研发就是一笔高昂的费用,陆总很可能要把研发部门裁掉。”
安然趴在桌上,没有说话。
一直到下班,陆之银和副总们都没有开完会。
安然按照莫蔚的指示,把甲方地址打印出来盖章送去了供应商那里,然后骑车回家。
一路上她都很心不在焉,过红绿灯时险些和一辆左转弯的车撞上。
对方短促地摁了一下喇叭,她吓得回过神来,专注骑车。
回到家,她连晚饭也吃不下,只做了半套普拉提就没劲儿了。
倒在床上,她的暹罗小猫咪凑上来蹭她。
安然把它抱进怀里,下巴搁在它脑袋上:“对不起啊,差点让你成为孤儿了。”
安然决定“走”之前,躯体化症状严重,虚弱到没有力气吃饭。
尽管如此,她给朋友发了一条短信,以回老家的借口请她两天后来家里接小猫。
在遇到陆之银之前,小猫是她最后的牵挂。
求生本能是很强大的东西,经历过濒死,才知道有些事情原来可以放手。
这个把她压垮的家庭,原来没有那么可怕。他们只是在装恶魔吓唬自己。
安然抚摸着小猫脑袋,闻着小猫味,听着咕噜噜的声音,无比幸福地睡了一觉。
心里担心陆之银,她半夜就醒了,忍不住拿起手机找到陆之银的视频号。
她心中一震。
陆之银竟然在直播。
头像周围代表直播的红色圆圈不停闪烁。
安然深呼吸三次,点进去,却失望地看见马路,而不是陆之银的脸。
陆之银在骑行。
看道路,像是偏远郊区的某处上山路。
她退出直播界面,看到他直播封面写的是“听说今晚有流星”。
有流星吗?安然不知道。不知从何时起,她需要全心全力和生活斗争,才能苟延残喘活下去,从不分心关注新闻资讯,否则就会被扰乱思绪。
安然坐在床上,找到了一些零食,坐在网络世界虚拟的观众席上,和四千多名观众在深夜陪伴着陆之银。
咬下一口薯片,清新的薄荷极度排斥油腻腻的烧烤味,安然才想起来她已经刷了牙。
放以前,任何增加行动的事情她都不会做,她会立即把薯片吐掉。
再刷一遍牙真的很累。
不过现在,看陆之银直播比再刷一遍牙齿更重要。
她欣然嚼碎了薯片,浓重的夜色不会像从前一样唤醒她的内耗情绪,相反,她心怀激动,眼睛一刻不停地随着陆之银上山的画面而动。
陆之银登上山顶,给观众拍到流星雨的那一刻,安然从床上蹦了起来。
直播界面礼物纷飞,她的心也和狂乱的礼物一样激动混乱。
已经好几年没有这么开心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