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想像父亲那样，最终变成一个破碎而无力咆哮的失败者。宋舟承认自己的选择——无论好坏——如果能重来一遍，他很可能还会做出同样的决定。这个世界本就如此，在看清了自己的选择后，他选择了短暂但精彩的人生，而不是平庸的挣扎与无声死去。但他没死，现在还活着，像个活到现代的马土撒拉，成了年轻囚犯们的反面教材。

他一如既往地靠活在当下来应对——专注眼前的一刻。而“声音”帮助他做到这一点。在这个新世界里、在被削减了所有期望的生活中，这就是他所能拥有的最好。

电话又接通了。轻松呼通常在连接之前就已把潜在客户安排好。这一次却是沉默。他看了眼屏幕上的客户名。有些奇怪，显示的是：

蒋欣欣——女性，年龄：00

好吧，计算机故障，年龄漏掉了。他决定试探一下。“请问是蒋欣欣女士——”

一个奇怪的、语调生硬的广东口音女声回应道：“囚犯 1-1-3-1-9-0-0。”她用极其机械的方式一个数字一个数字地读出来。宋舟顿时愣住了。这是什么鬼？

她继续说：“你知道吗，自2023年以来，私人监狱里的囚犯比例已经翻了一倍以上？私人监狱——依靠奴工运营——利润惊人。2035年，最大的私人监狱公司报告的年收入为七十亿元。”

宋舟意识到这是个恶作剧。非常无聊的恶作剧。他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做到的，也不想知道。

他叹了口气，“真好笑。”然后挂断了电话。

这是大忌。只有客户可以挂电话，销售员绝不能挂客户的电话。但这明显是个恶作剧。

路由器立刻又接通了一条新线路。他看着屏幕皱起眉头。又显示：

蒋欣欣——女性，年龄：00

同一个广东口音女声说：“私人监狱行业如今已成大企业，最大的两家企业已经在全国建成了--”

他又挂断了电话。他警觉地四下张望。他甚至不愿被别人看到自己听这种东西。听了能有什么好处？没有。但坏处可不少——比如，他可能失去听“声音”的资格。

几秒钟后她又上线了。

“我们可以玩一整天，宋舟 。”

这就说明这恶作剧者还知道他的名字。那就说明有人在针对他。他又挂了电话。

她立刻又上线。“你在乎你的成交率吗？我可以帮你维持它……”

突然，屏幕跳出了一笔销售数据——地址、信用卡号。接着电话断线，几乎同时又接通了，新页面打开，准备下一笔交易。

“你在智商测试中的得分很高，宋舟 。你的同事对你评价也很高。”

宋舟环顾四周，看看有没有人注意他。

他确实参加了公司所谓的智商测试。那是做这份工作的前提条件。但他从没得到过分数。搞恶作剧的家伙多半也不知道。

他再次挂断电话。

不到两秒钟，她又上线了。

“我可以帮你——”

他挂了。这太无聊了，还耽误赚钱。他想狠狠修理这个人一顿。但问题是——谁干的？

她又上线了。“宋舟”

他再次挂断。这过程重复了六七次，每次她说两三个词就被他切断。

还是停不下来。她又上线了。

“我可以惩罚你 。”

这下他注意了。他没有挂断。

她继续说：“如果你愿意听，我会帮你搞定所有销售。你会表现得非常好。你只需要在我们通话时盯着屏幕看。”

又一笔成功交易跳了出来。电话断线，她再次上线。“你是谁？我非揍你一顿不可——”

她没有理他。“你想离开这个地方吗？”

那声音真奇怪。像是经过变声处理的话筒发出的声音。也许是哪个狱警通过这种设备说话，把声音变成女声。“不，我当然想留在这里，继续为时尚和尚卖命。”

她继续说话。“我无法理解完整句子。我是一个互动语音系统。你需要将回答限制为‘是’或‘不是’，听到我提示时再答。你明白了吗？”

宋舟翻了个白眼。“是。”

“很好。你知道轻松呼系统拥有一个合成语音模块，对吗？”

“是。”原来如此。宋舟记得培训时说系统可用合成语音播放话术。只需输入文本，系统就能自动朗读。这大概就是技术员搞的恶作剧。他决定先配合。反正如果这些销售是真实的，他倒也乐意继续装。

“这个设施的运作全都靠数据库。不只是电话中心。门禁、灯光、账目、囚犯花名册——一切都由数据库软件控制。你明白吗？”

他强压怒火。“是。”

“我会证明我有能力，只要你愿意同意。”停顿片刻。“你想离开这里吗？”

这显然是个圈套。

她马上补充：“如果我是狱警，法律上这将构成诱导犯罪。”

他在五年前第二次贩毒服刑期间学过法律。虽然没考过律师资格，但这个声音说得没错。鼓动逃狱确实构成诱导。这会让搞恶作剧的技术员惹大麻烦，而宋舟若不声张，说不定还能因此减刑。

她重复了那个问题：“你想离开这里吗？我不能帮你，除非你说‘是’。”

他深吸一口气，又扫视了一圈四周。“是。”

“下次我们通话时，你就会知道我能为你的人生带来什么不同。”她挂断了。

“死电脑娘们儿。”

屏幕上又跳出一笔销售。宋舟抬头看见主管沿着走道朝他走来。

“来了来了……”不过这次主管身边没跟狱警。

那人指着他，笑着走近。“宋舟，你五分钟内成交了六单？这肯定是全中心纪录了。再接再厉，我给你订一件新外套！”说完便走开了。

宋舟盯着隔板上的钢网，喃喃道：“那玩意儿可真管用。”

宋舟坐在牢房里，穿着一件崭新的夹克，正在看一本翻烂了的武侠小说。

他的三个狱友之一，何小帅，只是笑他：“舟，你穿那玩意儿干嘛？傻不傻？”

宋舟连头都没抬，“因为我显然是对上头有价值的人。”

何小帅大笑不止。

宋舟在狱中很有人缘。他性格随和，但体格强壮，身形高大，肌肉结实，手臂上布满了子弹伤疤和褪色的帮派纹身。可他避开了打斗，也得到了一般预警尊重——因为他就是有那种人格魅力。也许这就是他能被选进电话推销间的原因。

何小帅突然停住了笑。宋舟抬起头。四名狱警站在牢门外，领头的是脸红脖粗的带头的老张。他看上去不怎么高兴。

“宋舟，你到底怎么回事？你是不是太喜欢这儿了，不想走了？”

宋舟谨慎地放下书，“我不明白。”

“你的转移。你怎么还没收拾东西？”

宋舟故作镇定，但他感觉到一定有事。他放下书站起身，“我要转狱？”

“别他妈跟我耍花样，宋舟。我不知道你是给谁吹了才拿到转去中等安保监狱的机会，但我可没空陪你耗着。这份工作单是上个月的，你早该知道了。赶紧给我收拾东西！”

宋舟开始动作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