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歌抓起遥控器，打开了房间另一头那台42英寸的等离子电视。正如他预料的那样，24小时新闻频道已经在马俊的宅院架起了现场直播。他们的摄像机用夜视镜头扫过包围的部队——就像是在播报一场国外的战争。数百名地方和省局警察将那地方团团包围。

重型装备随处可见。一个军方狙击手扛着一把巨大的狙击步枪走向一辆面包车的录像片段被反复播放在画面角落。政府对马俊的这场“小游戏”态度非常严肃。高歌的神情也随之变得严肃起来。

他再次看向电脑屏幕：

29.3935 -95.3933

这些数字他太熟悉了。事实上，任何德州的地理藏宝爱好者都不会陌生。这是德州南部某个地点的GPS坐标。他一直在H市盲人牌九服务器上玩盲人牌九地图，所以这也说得通。高歌拿起GPS接收器，检查了电池电量。

……我们还会再见的……

没错。高歌拉开他那张上世纪六十年代重型办公桌的抽屉，取出一把装在尼龙腰套里的美制 9毫米手枪。他严肃地思索着，意识到事情正在迅速失控。这可能是个陷阱，也可能是他根本无法想象的事情。他将枪套别在后腰。

不管怎样，他都不打算在郊区的荒野里过上漫长的一生——光是这一点，就足够了。

高歌现在唯一拥有的车是他人生中买的第一辆车——一辆破旧的1989年灰色大众大众，车漆早就褪色成了躺平风格的扎染图案。后窗漏水，车里弥漫着霉味，跟他的沙发比起来，那张沙发简直像开满鲜花的原野。

他之所以保留着这辆大众，是因为像他这种年纪的男人没有车会显得很可疑。高歌大部分时间都活在假身份下——这就是卡客的生活方式——但他还是有一个真正的名字和社会安全号码要维持。因此才需要这辆大众。纸面上的高歌是个失败者，据说在一家电脑零件店打零工。他收入微薄，但从不申请福利或粮食券。只是个不上进的小混混，整天泡在雪花网的新闻组里。他的社交媒体可以为此作证。官方记录中的高歌是个完全无趣的人。

高歌总是用假身份注册他真正值钱的车，和他进行大规模身份盗窃不同，在“穿戴”这些身份时他会更谨慎。他不会选择太成功或太穷的人。他通过与其他卡客交换中产阶级的社会安全号码、姓名和地址来找到目标。这些人虽然在黑市上不值钱，却是绝佳的伪装。一旦选定名字，利用在线跳跃追踪服务很容易就能查到该人最近半打工作地点、居住地、信用报告、所得税信息、亲戚和邻居等信息。这些都很容易获取。高歌坚持只选财富1000强公司或政府雇员作为目标——这些人身份可靠。他那辆本田Si就登记在一位E省电力公司员工的名下。这种讽刺总能让高歌会心一笑。当然，只要他还在用那个身份，他一定会按时偿还伪造的账单。

但那次与菲律宾人的闹剧让他失去了趁手的车，而又没有时间去设立一个新的身份。高歌此时当然也不想冒着风险去买车。

所以他现在只能开着这辆属于自己名下的破车上路——带着一台塞满盗版软件的笔记本电脑和一把9毫米手枪。在德州，带枪不是什么大事，但那台笔记本让他感到不安。他知道政府不怕枪，它怕的是笔记本电脑——而政府害怕的东西，通常会受到惩罚。如果他的真实身份和黑客圈发生联系，那后果将不堪设想。官方记录中，他是个毫无背景的高中辍学生，从未有过前科，他打算继续保持这种状态。他还带上了一台消磁器，以及一个插入汽车点烟器的DC转AC适配器。关键时刻，他可以用来消磁硬盘。最坏的情况，警察只会怀疑他偷了电脑。那也不算什么大事。

破解了秦博的密码后，高歌睡了几个小时。尽管他急于踏上自己这段“使命之旅”，但前方可能会有困难，他需要保持清醒。他不会碰□□——那条路通向疯狂，还有最可怕的法律麻烦。保持血液纯净才最重要。

站在夜晚的大众车旁，高歌环顾着这片轻工业区。他所在的位置主要做纱窗和汽车定制零件。天黑后，这里基本变成了鬼城，除了偶尔有只栅栏后的斗牛犬，或者倒车入场的大货车。今晚也不例外。高歌深吸了一口夜晚的空气，清冽而提神。

他把GPS设备放在副驾驶座上。解密出的坐标显示的位置在X市国际机场附近——北X市，介于城北高速和I-45省道之间，靠近国道901。如果他没记错的话，那是一片灌木丛，半公里间隔交错着地面道路、湾流和一些住宅区。

高歌开车在清凉的秋夜里行驶了将近一个小时。穿越一片片写字楼群和郊区扩张地带，金属卤素路灯逐渐消失在黑暗中，头顶星光闪烁，毫无遮拦。死叶与烟囱里飘出的烟味有时甚至能压过车里的霉味。

到达GPS坐标附近其实不算难。通常他只需要输入目的地，GPS就能带他到，但这次，他不想留下任何数据痕迹。所以他花了几个小时寻找通往目标点的道路，时不时看一眼GPS上的地图。有些乡村公路没有被记录在数据库里，他只能来回绕路，跟着直觉走。

一路上，景色在狭窄的林道、新建的住宅区和粗糙的工业园或重型设备公司之间交替出现。大约凌晨一点左右，高歌终于找到了一个地面道路，幸运地接近了目标坐标。他又驶入一片灌木地带，左侧的树丛之间，忽然出现一栋低矮破旧的砖楼，上面写着丰丰卡车公司，但围栏停车场里一辆卡车也没有。一根电话杆上挂着的路灯照亮了碎石入口处。

高歌减速，此时GPS上的纬度坐标已经匹配，但经度还差一点。他查看指南针读数。意味着往左。他把车停在停车场入口处的明亮灯光下，环顾四周。

入口旁有两个破旧的邮箱——那种农村公司或农户常用的大型邮箱。高歌眯眼看着侧面的字样。最近的一个邮箱用无衬线字体喷着“丰丰卡车”，另一个用黑色哥特字体写着一个词：秦博。

高歌喉咙一紧。他朝左边看去，一条碎石小路从丰丰卡车旁边通向树林深处——一片黑暗。他现在就像坐在聚光灯下，暴露无遗。他猛打方向盘向左转，助力转向发出一声尖叫，高歌咬紧了牙。要是之前没人注意他，现在肯定注意到了。

他加速冲出光圈，驶入碎石小路。车轮下的石子咯吱作响，敲击着轮拱。这声音让他想起儿时长长的草原车道。驶出灯光范围后，他放慢至每小时五公里，在黑暗中仔细观察——寻找……什么都好，不是植物就是石头的东西。他关闭车灯，将挡位挂入驻车挡，为的是不让刹车灯泄露他的方位。

高歌在黑暗中摸索着找出背包，拉开拉链，拿出夜视仪。他解开头带，把设备戴在头上，开机后开始扫描前方绿光中的地形。

他看到前方几百英尺远处有一栋一层高的灰色砖房边缘。那里没有灯光。道路前方五十英尺处横着一条粗铁链，两头拴在钢柱上。一块金属“禁止入内”标志挂在铁链最低处。

高歌看了眼GPS设备。他还差一个小数点。他重新挂挡，紧张地让车子慢慢前行，没有踩油门。他左右扫视，寻找一切不同寻常的东西。终于，他到了铁链前，再次挂入驻车挡。他看了眼GPS。

他已经到达目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