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印刻在仙录策本上的小鬼,突然出现在面前,到是吓了卓雅芠一跳。他曾以为这种小鬼不过是画出来增加书本厚度的杜撰之料,没想到竟是真实存在的。
书中有云,财魖乃是喜食钱财的恶鬼,它们曾经遍布各地,在几十年前活跃的甚是猖獗,专盗他人的金银珠宝食用。
为了制住财魖,崇华山派修者猎捕了整整三年,逼得它们几乎绝迹,这才让其敛了性子隐匿起来。
这种小鬼为了寻到珍宝,往往都很善于打探消息、搜集情报、挖掘密道,而且它们的领地意识很强,基本上都不会流窜作案,在一个地方一蹲就是几十年,可谓是相当执着念旧,因此可能比土著还要了解当地的历史和风俗。
眼前这只,少说也有十年没有理发了,那一头人见人羡的天然黑长直,柔柔软软的从天灵盖延伸到脚边,它眨动着核桃般大小的黄眼睛,透过发丝的缝隙小心翼翼的向外张望。
先是转到了卓雅芠,而后转到了萧子岚,都摇了摇头,最后转向了凤倾澄,情绪有些激动,“啊吧啊吧,啊吧吧。”
萧子岚:“它,在说话?”
卓雅芠故作深沉,“它在说鬼语。”
萧子岚:“哦?所言何意?”
卓雅芠:“嗯……不知。”
萧子岚一把压住卓雅芠,从牙缝里几出几个字:“那你装什么装?”
卓雅芠一脸委屈,“鬼语共有七七四十九种,各个生涩拗口,像财魖这种不多见的,学了也没有用武之地,你觉得会有人为它费神吗?真要有人会,我以后倒立着如厕!”
正在这时,只见凤倾澄缓缓的蹲下身子,向财魖伸出一根食指,“啊吧,啊吧啊吧。”
财魖原地高兴的蹦了两下,也伸出一只小手,只是那黢黑的指甲多年未曾修剪,几乎和手指等长了,它不好意思的往回缩了缩,凤倾澄却没有丝毫的嫌弃之意,主动勾住了它的小手。
卓雅芠看的眼睛都直了,这脸说打就打,好像比传说中的发毒誓遭天谴还要迅速。
萧子岚摊摊手,“这位兄台,对于修者来说,倒立着……恐怕也不是什么难事吧?”
卓雅芠耳朵一红,“你还敢说,先前拿了我的蓝玉,到现在都不还我!”
萧子岚甚感无辜,“我并不知道它在哪里,你若能找到随时拿走。”
卓雅芠转头求助,“倾澄姐姐,我的蓝玉可还在他身上?”
凤倾澄侧眸,“在。”
卓雅芠央求道:“那,能否劳驾你将它取出来还我?”
凤倾澄:“不能。”
卓雅芠哭丧着脸:“为什么?”
凤倾澄:“除了他自己,没人能取的出来。”
卓雅芠顿时满脸懵然,萧子岚也是惋惜的摇了摇头,让他取,他现在还真是不会,只能先把话题岔开,“凤姑娘,你既然会鬼语,便问问它这里是何地。”
凤倾澄点头,“啊吧,啊吧吧啊吧啊吧?”
财魖伸出一根手指。
萧子岚:“这是何意?”
凤倾澄:“一两银子,它饿了。”
卓雅芠急了,“抢钱呢?一个问题一两银子!”
萧子岚转头看看凤倾澄,凤倾澄却将目光移到了卓雅芠身上,萧子岚也跟着看过去,“卓大坑,掏钱。”
卓雅芠:“不是吧,倾澄姐姐你闯荡尘世多年,还缺银子?”
凤倾澄:“我身上从来不带这些俗物。”
卓雅芠:“可,可我的银子又不是大风刮来的,不行,再同它讲讲价。”
凤倾澄看向财魖,财魖撇着嘴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
萧子岚看不下去了,“卓大坑,你有没有同情心,这只小鬼瘦骨嶙峋的,你还要和它抢口粮?”
卓雅芠:“此言差矣,它吃的可都是我的身家性命,如同对我抽筋剥骨!”
萧子岚:“你敢说这些钱不是从各个巡视衙骗来的?”
卓雅芠硬气了一回,“骗,那小爷也是凭自己的本事。”
萧子岚掏掏耳朵,“你先喂它一点,我们再这样吵下去,恐怕它就撑不住了。”
卓雅芠噘着嘴,瞪了小财魖一眼,不情不愿的从布袋里摸出一个钱兜子,磨磨唧唧的取出十文钱,弯腰递了过去。
财魖凑上去闻了闻,一口气吞下,吧唧了几下嘴,吃完还不忘亲了一下卓雅芠的手指,卓雅芠感受到那略带毛刺的触感,吓得急忙缩了回来。
萧子岚趁他不备,一把将钱兜子抢了过去。
卓雅芠:“你干嘛!”
萧子岚:“劫富济贫。”说着便翻出一锭银子抛向财魖,财魖生怕被抢走,立马塞进嘴里,嚼都没嚼就咽了下去,“啊吧吧。”
凤倾澄:“它说是无名镇。”
萧子岚眉头一挑:“无名镇?是从一开始就没有名字还是之后被人抹去了名字?”
凤倾澄如实转达,财魖却仿佛受了惊吓一般,慌忙的摇头,“啊吧,啊吧,啊吧吧。”
凤倾澄安抚了一下它的情绪,道:“它说它是真的不知道。”
卓雅芠顿时撸起袖子,“这家伙不会是来骗钱的吧!”
萧子岚一把拦住卓雅芠,瞧那财魖神情,许是曾经受过什么威胁或是刺激,这种反应做不了假,“凤姑娘,你再问它,那摇船飘向了何处。”
这一次财魖“啊吧”了许久才停下来,凤倾澄不住的点头,待它说完,转述道:“这个镇子很早以前就存在了,分为前镇和后镇,我们现在就在前镇。在这里,所有即将临盆的女子都会被摇船送进后镇,之后就再也没出来过。”
一个光鲜亮丽的前镇之后隐藏着一个神秘诡异的后镇,若不是今日撞到众人摇船相送之景,很难会有人注意到这个平平无奇的障眼法之后还另藏乾坤。
萧子岚:“镇上的女子可曾有过想要逃离的?”
送入后镇便没有了音讯,这般生死难料的命运,难道就没有人想过退缩?
凤倾澄转述财魖的话,道:“它说,一个都没有。”
这就怪了。
面对未知的恐惧,却没有一个逃兵,这不符合常理啊。
萧子岚:“除了那河流,可还有其他路可以通向后镇?”河流的目标过于显眼,他们若从那里经过定会被镇上的人发现。
凤倾澄点点头,转头与财魖交谈。
卓雅芠:“你不会是想去吧?”
萧子岚:“我记得你平日里最是怜香惜玉,怎么,这次不想一探究竟?”
卓雅芠不禁嫌弃道:“萧子岚,你这见闲事儿就管的臭毛病是哪来的?”
萧子岚:“不好意思,天生的。”
在萧子岚的世界观里,闲事不是麻烦事。麻烦事自然要交给别人来做,毕竟,他懒。
财魖听了这个问题之后,黄眼睛直勾勾的瞅着萧子岚手中的钱兜子,咕咚一下咽了一口口水。
萧子岚即可会意,又向它抛出一两银子。
还不待卓雅芠发飙,财魖便蹿到了门边,“吧吧,啊吧,吧吧。”
凤倾澄:“它让我们跟上。”
于是,这一鬼三人,从客栈二楼下来后便趁着夜色向后山行去。
到了一个三岔口,财魖左顾右盼,确定四下无人,这才走了左边的那一条,大路转小路,小路转山洞,山洞转孔洞。
萧子岚他们也从直立行走变成了弯腰躬行,最后竟换成了手脚并用,爬了许久才隐隐瞧到了出口。
卓雅芠心道,这是造的什么孽,自从摊上萧子岚,大事小事就没断过,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瘟神体质?
一鬼三人钻出孔洞,才发现这个洞是财魖打下的地洞,抬眼便见周遭大腿粗的藤蔓叠生而起,纠缠交错,似一只只狰狞的鬼手,相互挤压、拉扯、盘桓,向着一个方向疯狂的延伸。
在藤蔓堆积的尽头,是一座四四方方的院子,周遭的墙壁略显陈旧,隐隐的能听到流水的声响。
正在这时,萧子岚便觉得腰间一轻,那财魖像狸猫似的一把薅下了钱兜子,一个闪身没入地洞。
卓雅芠急了:“喂!这不叫偷这是明抢啊!”说着就要钻回地洞去找财魖算账,萧子岚劝道:“这地洞适合它的身量,你追不上的。”
卓雅芠:“那就这么算了?”
卓雅芠不肯善罢甘休,凤倾澄侧目望向那院落,回首比了一个禁声的手势。这动作比萧子岚说十句还顶用,卓雅芠顿时像蔫了的黄瓜,不再吱声。
他们轻手轻脚的摸到墙根,选了一处极隐蔽的拐角,翻上了墙头,借着屋檐的阴影藏匿。
这院落到不像想象中的那么大,东西北三面环墙,南面一间屋子背靠山脉大门紧闭。
东边的那面墙上凿出了一个拱门,也是这四方之所唯一的通路,绵绵的流水涓涓涌入,先前瞧见的摇船就稳稳的卡在门口,船上的女子却不见了踪影。
莲花灯在水中泡久了便一盏一盏的沉了下去,直到最后那盏灯幻灭之时,南面屋子的大门被一股灵力从内陡然撞开。
一个头戴包巾,白发苍苍的老妇人将手背在身后,缓步踏出。
她似乎有意清洗过双手,可是指甲缝里仍刺着红褐色的泥垢。她就这么一步一步稳健的走到庭院中央,没有任何征兆的猛然回头。
萧子岚冷不丁的与这目光对上,惊的一阵头皮发麻,那种浑浊而幽秘的眼神,没有半分斜视,直勾勾的探了过来,似乎在说:
我早就发现你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