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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华筵(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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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下,华阳鹤领着诸位故交看了一圈,点评了一圈,老爷们大多上了岁数,走一圈下来疲惫。

这座过去康熙皇帝的行宫,如今叫做“小皇城”,玉璋王爷人虽然没露脸,招待上却不怠慢,都是最好的。他带了北京的私厨,冷案师傅,热菜师傅,还有点心师傅,则来自大江南北,主打一个满汉席。就连上头女眷打牌,都吃顶级燕窝花胶做的甜品消遣。

殿阁里安了电灯,烧着一笼笼炭火,地上铺着饰龙的地毯,处处显得尊贵不凡。

“大清倒了,省长夏超兵败被杀,如今连南京特派员也被炸死,现在整个浙江都不知道该听谁的命令才好。这一屋子的东西,还有这座园子,都是无价之宝,当年为了使它们免遭兵火劫盗,我们杭州诸大世家联手保护,那边藏书楼里封存的《四库全书》,集结我们浙江几代学人心力!眼下战火又起,北伐军若是攻克南京,势必要向苏杭挺进,若是北伐军不敌孙传芳的五省联军,杭州城日后必定落入军阀之手,这两边无论谁胜谁负,对于杭州这座千年古城,还有这些东西,都是浩劫!”

说话的老者,白发如雪,激动起来整个人颤颤巍巍。都民国十好几年了,他还留着一根倔强的小辫子,头戴一顶瓜皮帽。

“整个中国,像杭州这样的城池,不知凡几,如这样的宝物,又不可胜数。每每想到此事,便内心焦灼。”

大家各自沉默,华阳鹤手里拿着的雪茄,一直没有点着。

“北伐前后,朝野更替,一会儿这个政府,一会儿那个政府,一个个轮着上台,跟唱戏似的。不管哪一个倒台,临走都要刮一层好处,我们守着这些东西,能守到什么时候?万一有哪一次没守住呢?到时候要怎么办?怎么面对后世子孙,怎么面对列祖列宗呦!”

老大人痛心疾首,那墙上挂着的字画、柜上案上的陈设、精雕细刻的古董器物,甚至就连这里的灰尘,似乎都比别处时间久远。

“厉老爷,要照您老这么说,这些东西就该交给京里来的这位王爷,这里的东西,原本也是他们家祖上的,要守也该让他们自己守。”

老大人顿时气得眼睛瞪成个牛眼。“放屁,我什么时候这么说了?就那个末代儿子,真当要气煞老子的,东西落到他手里,还能剩下个什么!”

“这不就行了,他们把天下都丢了,还有什么东西是他们私家的?要我说,今日他专程设宴,要是敢提出这里的东西归他们爱新觉罗,要带走,咱们也不用顾着老辈子的情分,有一份力,尽一份力,无论是古董器物,还是字画古籍,不惜跟他翻脸,也定要把这些东西都留下!大清国是没了,可也没耽误人家继续当个富贵王爷,游山玩水,大把撒钱!那么多钱,哪来的?”

这人说着,扭脸去看华阳鹤。

“咱们江南世家,皆以华家为首,阳鹤啊,我们今天是要你一个态度的。”

华阳鹤轮廓与华东霆酷似,也是高大的身躯,尽管上了岁数,腰背都不弯。他左手的小指上戴着一枚硕大的金戒,戒面上盘踞一条金蟒。

“这些器物还好些,毕竟有形的价值在那摆着,都知道值钱。我们最担心的,还是那些阁书。”另一位老爷说,“自打甲午之后,咱们败了,一波又一波的日本人,打着考察调查的名义,在中国到处访书,收集文献。拱宸桥那边的日本书店,明目张胆挂着牌子,高价收中国古籍。”

一位老大人,喝着茶,闻言长叹:“我别的什么都不怕,就怕当年皕宋楼的事件再重演。当年皕宋楼陆心源的藏书,尤其以宋、元版本为贵。数量之众,价值之高,海内无与伦比,为世人瞩目。结果呢,陆心源一死,其子经商失败,竟将家中藏书最精华的大部分,以10万元价格,全部售予了日本岩崎氏静嘉堂文库!区区十万元啊!”

厉老爷捶胸顿足:“古芬未坠,异域长归,反不如台城之炬、绛云之烬,魂魄犹长守故都!家贼比外贼,更可恨呐!”

华阳鹤点点头,正要说话,却听到从旁边陈设架子那边,传来一个女孩的声音。

“这些书画作品,都是传世名作,能保存到现在,几经浩劫,实在不易。要是有一天,能将古人的书画与衣裳结合,把这些都穿在身上就好了。”

“哎呀,那也太棒了!”

“只是想要实现,也不是易事。服饰不仅仅是衣裳之用,而是包括衣、冠、发式、鞋等一整套礼仪体系。自古以来,中国衣冠上只有图案没有字,若是许多字,也实在太考验织造的难度。你们家以前最有名的缂丝,云锦陀罗尼经被,据说朝野民间无人亲见,我也是听我外祖说的,需要三四位熟练师傅,配丝缂丝,按每天8小时老式木制缂丝制造机的工作时间计算,至少也需要1500天方能完成。但长期司职的师傅与绣娘人数有限,且常年用眼数丝,容易视觉疲劳,而不得不半工作半休息,因而一副缂丝陀罗尼经被的织造年限,远不止三年。”

华阳鹤被这女孩勾起好奇,起身走到陈设架前,就见东豫和东群围着的姑娘,穿着半旧的袄裙,也没什么首饰,可在女孩里,就是能让人一眼就看到她。她有一双超越年龄的,冷静的眼睛,白皙而清冷的面容。

“东豫,东群,这是你们同学?”华阳鹤问。“小姑娘,有些见识。”

“大伯父,她就是阮安,之前来咱们家,给我们画衣裳样子的就是她。”东群抢着回答。

东豫也说:“大伯,咱们家以前真织造过这样的重器?我怎么没见过?”

“当然。”华阳鹤呵呵一笑,说,“只有我们江宁织造局才能做得出。整幅经被遍缂梵、藏、满、汉四种经文,正中为藏传佛法的密宗宝塔,周边围饰挖花龙凤纹,金刚杵,瑞云纹,缠枝莲花纹等。你没见过,因为这是随葬品,除了皇帝以外,后妃里贵人以上的才可用,拿来做衣裳确实不合适,太暴殄天物了。”

东群脱口而出:“拿来做随葬品,才是暴殄天物!”

“不暴殄天物,怎么能彰显皇族尊贵?”东豫冷声说,“我刚才都打听过了,为了今天这一顿饭,那位京里的王爷,将全城能找到的山珍海味,一股脑儿打尽,还专门从临安猎了好几只梅花鹿,放血!”

华阳鹤显然不想继续这个话题,转对阮安笑着说:“原来你就是阮安,已经长这么大了。你外祖父和你父亲,我都认识,小时候,你外祖父带你来过我们家,你那时大概才三岁,还记得吗?”他如同一个慈爱的长辈,面对着晚辈,“怎么会想到要拿书画跟衣裳做结合?”

阮安的眼睛对上他,目光没有躲闪,平静里不卑不亢的神情。“晚辈浅薄,有感而发,好东西,却不能被更多人看到,本身也是一种遗憾。晚辈以为,无论书画,或者器物,亦或者服饰,都是以不同的工艺承载华夏文明,传承历史与文化。收藏是为了保护,但收藏的目的,应该不是为了占有。”

华阳鹤的眼睛亮了,阮安知道自己已经奏效。

从她进来这里,就在思忖该怎么把东西交给他。

“华老爷,听闻您是收藏大家,对金石篆刻也有研究,有一样东西,我想请教一下。”

“好啊。”华阳鹤很感兴趣。

架子上摆着各种古董瓷器,青铜器,阮安找了个位子,利用器物遮挡住外头人的视线,这才从随身的包里取出铜扣图样。

“您知道这是什么吗?”

华阳鹤微笑接过那张纸,看过之后,半天没说话,阮安就那样安静的等待。

“这东西,你是从哪来的?”又过了一会儿,华阳鹤沉声问。

看他的神情,他认得那是什么。阮安心想,她没找错人。

于是她全盘托出:“是一个走脚邮差拜托给我的,原本还有一张写了字的布条。扣子跟布条,都被我弄丢了,他临死之前就说了两个字——华府。我不清楚这是什么,但我答应过他,会帮他把东西送到。”

“弄丢了?”华阳鹤抬眸,一瞬间目光如一道匕首,“在哪丢的?”

阮安平静的回答:“是那天在您府上,给小姐们画图样时丢的。”

华阳鹤便没再说什么,又问:“你怎么就认定,这是要给我的?”

阮安便说:“整个华府,除了您,我想不到还有别人。”

华阳鹤缓缓点了下头,声音越发沉重。“他是怎么死的?”

“被人用刀捅死的,就在拱宸桥那边的巷子。”

东群耐不住好奇,凑过去把脖子往前一伸,华阳鹤却一下收起那张纸。

“我能带回去研究研究吗?”华阳鹤恢复了正常,又如一个慈祥的长辈,对着小辈,“阮安,改天去家里玩。”

阮安没有应声,礼貌而疏离的点头离开,走到门口,她回头看了一眼,发现华东霆不知道什么时候牌也不打了,半倚在围栏上,面无表情的盯着她。

她无所畏惧,也不退缩的迎着他的目光,然后在他的注视下,潇洒一个转身,跨出了门槛。

既然他有心避着自己,不管出于什么原因,她都没必要上赶着。

自打从丝厂回去,她脑子里一直都是陈先生被打死后的画面,心里堵的难受,见到他时脑子一热,现在已经冷静下来。

老邮差的托付,她只能办到这里,要不是为了能亲手将图样交给华阳鹤,她才不想来参加什么宴会!

一张薄薄的纸交出去,心头千斤重的大石卸下来,阮安脚步轻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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