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乌鲁木齐意外迎来一场久违的雨。早晨起来，被雨洗过的世界，清新明亮。

落地窗前，丫小丫轻轻蘸取一抹天蓝色，那是雨后天空的澄澈，画笔触碰到画布，细腻的纹理摩挲着笔尖，颜料慢慢晕开。

米姐的生日快到了，丫小丫要送她一幅画：明艳的女子站在如洗的澄澈天空下，一切都是新生的温柔与希望。

着了最后一抹色，丫小丫很是得意，这天赋差点被该死的钢琴耽误了。

手机“叮”了一声，提示有新消息。她解锁屏幕打开微信，唐漾约她去看最近上映的《捉妖记》。

唐漾是丫小丫最好的朋友，她们的友谊是从富蕴开始的。

那时候小唐漾四岁，丫小丫三岁多。她们是邻居。小唐漾的爸爸赌博酗酒，不是喝得烂醉如泥，就是输红眼，更多的时候是输红眼后喝得烂醉如泥。

小唐漾爸把家里的钱财赌的所剩无几，还欠了一屁股外债，因为没有钱还，债主天天上门催债，家里闹得鸡飞狗跳。

她爸拿不出钱，就找娘俩撒气，对她们拳脚相向。小唐漾很害怕，坐在昏暗的楼道里瑟瑟发抖。

丫小丫的外婆看见了，把小唐漾领回家里，让丫小丫拿出来饼干和她分享。

小小的丫小丫拿起奥利奥饼干，学着电视里说：“奥利奥，扭一扭，再舔一舔......”

好甜啊，奥利奥香香甜甜的，丫小丫笑起来也超甜。

小唐漾的爸爸把房子拿去抵债了，她和妈妈无家可归。她外公、外婆还有舅舅，押着她爸爸、妈妈去办了离婚手续。

舅舅凑了些钱交了首付，在日光小区买了个60平的房子，小唐漾和妈妈在乌鲁木齐开始了新生活。

走的那天，小唐漾给了丫小丫一块特别漂亮的小石头，两个小孩哭得稀里哗啦。

过了一年，祁伟为了丫小丫以后上学着想，也搬到了乌鲁木齐。

那天，五岁多的小唐漾坐在小广场上玩。突然，她听到个声音：“奥利奥，扭一扭，再舔一舔......”

小唐漾赶紧转过头，丫小丫走在外婆前面，正舔着奥利奥饼干呢。

“丫丫，丫丫......”小唐漾一边喊一边跑过去。

两个小家伙紧紧抱在一起，哭成了小泪人 。

青年路往友好的BRT畅通无阻，晚报社、青年路市场、好家乡、群艺馆、西大桥不断地向后闪退去，它们如同往事一般退去。但那些温暖的瞬间，早已深深烙印在两个小朋友的心底。

影院的灯光暗下来，丫小丫和唐漾靠在一起，互相往嘴里塞着爆米花。

丫小丫塞到唐漾的鼻子上，两个人哈哈哈大笑，反应过来在电影院，赶忙捂着嘴。

荧幕上，月光透过斑驳的窗棂，洒在冰冷的地面上。胡巴蜷缩在昏暗的角落，瘦弱的双臂紧紧抱住自己，仿佛这样就能留住一丝温暖。它时不时抽噎一下，小身子跟着一抖一抖，在清冷的月光下，那么孤独、那么可怜 ......

唐漾感到冷，眼泪啪嗒啪嗒地落在爆米花桶里。她缩在座椅里，指甲深深掐进爆米花桶边缘，纸桶“咔”地裂开一道缝。

丫小丫抓过来她的手，抓得很紧。

出影院的时候，丫小丫和唐漾还在抽泣，两个人看着对方花脸，又都忍不住破涕而笑。

“漾漾，”丫小丫晃着唐漾的手，“我卖了一幅画，挣了八十块！走，请你吃肯德基去！”

“丫小丫，你真的超牛！”唐漾眼睛瞪得溜圆，“你得给我画几幅，以后你成名我就发财了！”

丫小丫翻了个白眼，抬手轻轻拍了下唐漾的脑门：“可拉倒吧，你就别做这春秋大梦了。”

唐漾勾住丫小丫的手臂，整个人几乎挂在她身上：“梦想还是要有的，万一实现了呢？”

两个人嘻嘻哈哈地进入下穿通道，人不多，墙壁上映着斑驳的光影，小贩有气无力的叫卖：“哎——核桃、葡萄干便宜了......”

丫小丫突然听见有人喊自己名字。她疑惑地回头，刹那间，整个人像是被定住了，是她爸祁伟。

她看见他极快地松开身边女人的手，手臂不自然地垂在身侧。

祁伟脚步急促，三两步就跨到了丫小丫面前，他逼近的脚步带起一阵风，檀香与冰片混成的气味侵略过来，丫小丫觉得像在被迫吞咽腐烂的糖渍罐头，令人胃袋翻涌，只想立刻逃离。

祁伟在脸上扯出一个生硬又尴尬的笑容，抬手轻轻抹了抹额角不存在的汗珠，声音刻意上扬介绍道：“丫丫，这是袁......”

丫小丫的目光直直地钉在祁伟脸上，一秒、两秒……足足好几秒钟，那眼神冰冷得像结了一层霜，她一个字一个字蹦出来，每个字都裹挟着寒意：“我和你之间能说的只有一句话。请，按时打抚养费。”

说罢，丫小丫转身踢翻脚边的易拉罐，寂静的地下通道发出“哐当”声响，易拉罐一路跌跌撞撞，越滚越远，惊得排水暗沟里老鼠吱吱吱的叫。

祁伟怔在原地，墙体的LED广告发出红色的光，打在他脸上，如是一道腥红的伤。

“你小妈？”唐漾跟上去，眼睛瞪得溜圆。

“你的小妈！”丫小丫双手像两把小刷子，对着唐漾的头发一顿扒拉，没几下，就把唐漾的头发折腾得跟“梅超风”似的，一缕缕炸在脑袋上。

丫小丫站在点餐台前，手指在菜单上快速点着，嘴里念念有词：“两个香辣鸡腿堡，两份鸡肉卷，再来四对香辣鸡翅、四对奥尔良烤翅，鸡米花也要两大份，再来两杯大可！”

“丫小丫，你飘了！”唐漾目瞪口呆，哪能吃得了这么多，停了停她小心的问，“不开心了？”

丫小丫摇摇头。

唐漾指尖捏起一颗鸡米花，随意地丢进嘴里，咀嚼几下后，漫不经心地开口：“你原谅他吗？”

丫小丫没回应，只是抬手拿起一张肯德基纸巾。“嘶啦”一声将纸巾稳稳撕成两半 ，然后撕成碎片铺在桌子上，雪花一般。

她的脸上毫无表情，眼中隐隐透着一股与年纪不符的淡然。

唐漾沉默一小会儿，从包里拿出几块奥利奥饼干，递给丫小丫。

丫小丫突然咧开嘴笑起来，她举着饼干，在唐漾眼前晃了晃说：“奥利奥，扭一扭……”说着，便轻轻扭动饼干，接着把饼干凑到嘴边，“舔一舔……”

丫小丫指头卷着耳边垂着的那一缕头发，脸上漾出个发自内心的笑：“真甜。”

“哦，对了！”正说着话，丫小丫像是突然想起什么，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她迅速把背包拉到身前，动作麻利地拉开拉链，拿出厚厚一叠卷子，双手递到唐漾面前，认真地说道：“这是我让我妈打印的，打了两套差不多题型的。咱俩数学都太拉夸，得趁这个假期好好补补。”

唐漾看着递到眼前的卷子，嘴角抽了抽，机械地伸出手接过来，像是接了个烫手山芋，手都忍不住轻轻哆嗦了一下，哭丧着脸说：“不是吧，我做错什么了，求放过！”

丫小丫没理会唐漾反应，接着说道：“咱们走的每一步，妈妈都得付出两三倍的辛苦。以后别玩游戏了，要认认真真念书。”说到这儿，丫小丫顿了顿，眼神中满是期许，“你和我一起努力，行不？”

唐漾愁眉苦脸：“好......好吧。你妈要求你了？”

丫小丫轻快地说：“从来没有！是我自己想通啦。”

是的，米秋从来没有管过丫小丫，也从来没跟丫小丫讲过“知识改变命运”这类话，除了在三观上加以引导，其他方面都任由其自由发展。

用米秋的话说就是，直木之质，不生曲颈。

自从丫小丫会写米秋这两个字开始，米秋再没有给丫小丫签过字。玩游戏被逮、没有写作业、上课窃窃私语、考试不及格等等需要签字的，都授权给丫小丫自己签。

米秋不加老师□□、不辅导丫小丫作业，更不会陪着她写作业，只管每天把饭做好，保证校服干净整洁。

丫小丫骨子里就透着一股实诚劲儿，向来不会撒谎。在她的成长里，即便犯了错，米秋也从不打骂，给予的只有耐心引导。这样温暖包容的环境，让撒谎这件事对丫小丫来说毫无必要。所以，每一次她借用米秋的大名去做些什么事儿，事后总会第一时间，认认真真地向米秋汇报。

——米姐，咋天玩游戏被逮了，今天检讨用了你大名。

米秋说：“放学玩，上学也玩，不累？眼睛不会瞎？”

——米姐，咋天上课讲话被逮了，今天检讨用了你大名。

米秋说：“自己不听话没关系，但影响别人就不应该！”

——米姐，咋天考试没及格，试卷签字用了你大名。

米秋说：“给老师建议签自己名字，你丢份不能诛连我对不？”

在丫小丫心里，自己无疑是被幸运眷顾的那个人。她拥有的，不只是一位母亲，更是一位能亲昵唤作姐姐的挚友。米秋从不会板起面孔长篇大论地说教，可生活的每一处，又都藏着她智慧的教导。

阳光透过窗户，洒在餐桌上。丫小丫轻轻咬了咬下唇，语气温柔又坚定：“妈妈真的特别好，我们不能让她失望。”

唐漾没有立刻回应，她若有所思地拿起薯条，一根又一根。她的手指有些颤抖，在桌子上摆上两个歪歪扭扭却又充满力量感的字：“加油！”

丫小丫望着那两个字，嘴角不自觉地上扬，那是被鼓舞后的坚定，也是对未来的期许 。

家里，米爸米妈在看画架上的画。

米妈满脸笑意，眼睛眯成了两条弯弯的缝，嘴角高高扬起，毫不吝啬地夸赞道：“我从小抱在怀里看着长大的娃，那就是有才！打小就知道这孩子机灵！”

米爸听到这话，先是愣了一下，随即无奈地扯了扯嘴角，脸上浮现出一抹哭笑不得的神情。他轻轻摇了摇头，语气里满是调侃：“哎，这跟你抱大她能有啥必然联系？我都分不清你这到底是在夸丫丫，还是拐弯抹角夸自己 。”

米秋静静地伫立在窗前，身姿微微前倾，眼神有些迷离，怔怔地望向远方。阳光斜过来照在她的面庞上，她额头上沁出层细密的汗珠，宛如细碎的水晶 。

这一日，她的视线像是被无形的丝线牵引，无数次悄然停驻在这幅画上。每一回凝眸，恰似穿过画布的界限，与画中的自己轻声交谈 ，倾诉着心底的期许。她的手指也仿若有着自己的意识，无数次轻柔地摩挲过画布的纹理，似是在与自己和解，拥抱。

她懂得，这一笔一划勾勒出的，是丫小丫和她共同的憧憬：一个满溢希望、熠熠生辉的新开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