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算出来。

云汐把这句话想了很久，才意识到，能说出这种话来，对面这人，并不是一个普通的高中生。

也是。

一个普通的高中生，在这地方也活不到这么久。

但……

“我不一样。”云汐扶着楼梯侧边，看向最下方。

“是一样的！”

小妹妹着急地打断她：

“你相信我，我算过很多次了，从这里是回不去的。你想要回家，还要再、再往下面，去打开更深的维度。但是你都已经这个样子了。不要、不要再去了。”

……她这句话里蕴含了太多的信息。

云汐停在原地，想了很久，最后终于回头问：

“所以，从下面的‘门’，可以直接返回现实吗？”

小妹妹疯狂地摇头：

“不，不是这样。门不通向现实，只是、通向更、更……深的地方。”

她说着，惊恐的眼中泪水不受控制的涌出来，整个人都在微微颤栗。但她还是强忍着，继续对云汐道：

“门，是有矢量的，但维度本身没有。

“在门打开的一瞬间，维度本身是无约束的。然后门的规则启动，将维度收束，才产生矢量。

“这是一个子集嵌入的问题……”

她认真地解释起，应该要如何从数学的角度，理解维度之门的运转逻辑。

什么拓扑缺陷、维度退相干、规范矢量场诱导……

云汐好几次想说：妹妹你不用解释这么多，我真的听不懂。

不过，她发觉，当小妹妹说起这些东西来后，渐渐地没有那么害怕了。

云汐觉得，小妹妹应该困在这里很久了，能遇到她这样一个可以沟通的对象，也挺不容易的。

所以云汐还是努力地，一边回忆着那些早忘得差不多的高数知识，尽量地跟上小妹妹的思路。

“……所以，虽然理论上，凡是开‘门’的一瞬间，都有机会可以反向逃逸出去。但下面这道‘门’的位置还不够深，击穿的维度不够高，从这里建立通道的几率太小太小了。

“一个宇宙从诞生到毁灭，都未必能出现一次。

“你想要找到一条稳定一些的反向逃逸通道，还要再向下，开启下一个量级的维度之门才行。”

小妹妹解释了长时间，终于觉得自己把问题说清楚了，才停下来，睁大眼睛，看着云汐，有点怯惧又有点期待地等着她的回应。

云汐张张嘴，想问：

所以，你就是为了寻找返回现实的方法，才一路来到这个地方，然后被困在了这里的吗？

但看到小妹妹眼中浮起的期待，和眼底深深的恐惧，想想小妹妹之前的种种表现，最终云汐也只是声音微哑地问：

“……所以，你的意思是，所有的‘门’打开的一瞬间，都有机会可以返回现实。只是这道‘门’能击穿的维度不够，从这里返回现实的几率很小……”

小妹妹立刻连连点头：“比从量子真空起落中凭空诞生一个完整宇宙的概率还小的！”

云汐顿了顿，继续问完：

“……而这道‘门’下面，还有更深的‘门’，从那里就能回去了，对吗？”

小妹妹刚想继续点头，但刹那间，她眼睛骤然睁大，终于明白了云汐话里的意图。

果然，也不需要小妹妹再肯定一遍，云汐便直接开口问道：

“你还想走吗？

“我要去开‘门’。你要是想走的话，可以跟我一起，试着在我开‘门’的时候，去找返回现实的通道。”

小妹妹呆呆看着云汐，先点点头，又猛地回神，连连摇头：

“不、不要这样，你、会……死的。”

她看着云汐，泪珠大颗大颗的往外迸。

“我想试试。”

云汐不是很在意的笑了笑，对她伸出手：

“一起去试试吗？”

——即使成功的概率比宇宙的诞生和毁灭还小。

但小妹妹只是恐惧地退开一步，继续摇头，双手紧紧捂在胸口，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她胸前，压得她喘过不气了一般。

“啊……没关系。”

云汐并不想吓到她。

这个白色的迷宫，对云汐而言只是一个空白的囚牢。

但就像爱丽丝梦游的地下世界里，帽匠可以用疯狂来对抗被时间诅咒的永恒茶会。

如果小妹妹觉得她可以呆在这里，继续忍受，也没什么不好。

“还是要谢谢你。”云汐微微弯起眼角，对她点点头，“希望，你最终也能找到你的路。”

小妹妹怔怔不语。

而云汐径自转过身。

此时，小妹妹却忽然上前，一把抓住云汐的收回手心。

“等、等……我和你一起去。”

小妹妹颤抖地说。

云汐侧身，温柔地回握过去。

小妹妹的手心微凉。

而直到这一刻，云汐才真正确定了：这确实是一个有实体的人，而不是她的幻觉。

于是，她又笑了起来，对小妹妹温声地说：

“好。”

小妹妹随即指着一个方向，小声地跟云汐建议道：

“我们，嗯，可以走这边……”

……云汐这下明白了。

小妹妹不是真的想和她一起下去找路。她只是觉得她再出发，大概率会直接死在半路上，所以才好心地来帮她带个路。

但云汐只是畅快地、声音里带着笑的道：

“不用。”

云汐转身，看向下方。

她已经想明白了这个空间的规则和运转方式，所以不需要再辨认方向和道路。

她只是轻轻地对着空间中的那些彼此牵连的人体神经束，低语。

通过意念的共同震颤，她驱使着那些神经束，改写着周遭的规则，让维度在她周围旋转，让空间在她脚下铺开。

而云汐只是一手拉着小妹妹，拖着有些跛的步子，缓慢、狼狈，但也无比坚定地，向着下方的那道门，一步步前进。

然而，在小妹妹的眼中，此刻云汐，和“狼狈”挨不上一点边。

此刻的她，通身笼罩着一层脆弱的微光。

她苍白的面容，被衬得如白玉一般清冷。她脆弱的身影，被映得如精灵一般轻盈。

她的嘴唇无声的翕动着，仿佛清晨花鸟的低喃。

森严盘踞的楼梯，在她身前，都无声的化为轻烟。又随着她的每一次迈步，重新聚拢。

一条横跨迷宫的通途，就这样随着她的脚步，徐徐向下铺展。

在小妹妹的眼中，此时的云汐，像一个童话里，穿梭在晨曦中的仙子似的，领着她，不受任何外界搅扰的，在阶梯的下沉与光影的浮动之间，一步步穿行。

直到终点。

“你在这里，我去开门。”云汐回头叮嘱了一句。

小妹妹依然处于一种目睹了童话仙子施展神迹的震惊之中，只是呆呆地对云汐点点头。

云汐放开她的手，独自向前。

维度迷宫底部，这片“舞台”的布局，和云汐之前在高台上看到的很相似。

地面上爬着许多凸起的黄白色脉络，总体呈一种轮辐状，聚向中央的那根“矮柱子”。从上面散发出来的种种邪恶、污秽、不祥……带给云汐的压迫，比上一次更甚。

但云汐只是比上一次更加坚定地，一步步走向它。

而当她最终来到这跟矮柱之前，仅仅一个注视，那些层层缠绕、黄白腐败的人体神经束就自行分开。

没有丝毫意外的，这也是一个讲经台。

而云汐一手拿出了《夜行诫书》，打开地图，指出自己所在的位置。然后抬头，看向台案。

她隐约听到身后传来了小妹妹凄厉的尖叫，喊着——

“不要！！！”

但这并没有阻止什么。

云汐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正在发生某种变化。

她不知道自己现在看起来会是什么模样……大概应该是挺惨的。

但这些已经无所谓了。

忽略过所有身体和意识发出的尖锐警告，云汐直接看向台案上，那一行图纹。

而也没有出乎她预料的，这行透露着极度邪恶、狰狞、血腥、暴戾的图纹，仿佛一个炙热的烙印，按在她的视网膜上。

云汐感觉自己的双眼正在流下血泪。

而她身体里所有的神经，都发出了凄厉的尖叫！！

同时，她脑中的图纹，也有了确切的音节。

那是所有蜡白残尸里，残存的扭曲意志，在无尽的痛苦折磨中，通过人体神经网络的连接，在一起齐声赞叹着，颂念咏唱着同一段呼唤的祷文！

而相同的喜悦和赞同，也正通过意识的共鸣，通过她体内神经的尖叫和抽搐，传入到云汐的脑海中。

她也情不自禁地，跟着它们一起，在无限的喜悦和赞叹中，开口颂祷起来！

她说——

【我们奉上终将堙灭的灵魂，迎向祂永恒的凝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