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时分,白向尘肩头扛着个稻草编成的草人,身长一八八。他甚是满意,放去了自己的床上。
接着把那床大红花被子好生给草人盖上,只露出半截脑袋,草人脖子上缠绕着一根细绳,连着放在房梁上的一大袋沙土。
草人的身子只要被移动一点儿,上面的沙土便会全部倾泻下来,到时候……白向尘眯起眼睛暗爽,已经想象到了楚棠吃灰的样子。
“等你来啊相好。”他拍拍床上的东西,转背去了这边院子的灶屋,寻一把躺椅,手边放着茶点,悠哉悠哉等待着夜晚。
“四少爷?”来锁门的家厨被躺里面的人吓一跳,“您怎还不回屋。”
白向尘做个噤声的手势,让家厨快快走。万一今夜相好迫不及待,提前了来的时间,那计划不就泡汤了么。
家厨挠挠头,搞不清小少爷要玩哪儿出,便也应声好快步走掉了。
屋子里一片漆黑,只有些许缝隙中溢入的月光,白向尘没点灯,抄着手躺椅子上,眼皮逐渐有了打架的趋势。可一想到相好今夜会出丑,他又立马来了精神。
不知在困和精神之间晃荡了多久,外头终于传来了些许声响,守卫不知道四少爷今晚跑到那灶屋去了,仍是在那门前守着。
白向尘拼命竖起耳朵听外头的动静,可刚刚那一声却仿佛他的幻觉般,再没了后续。“难不成,在想怎么支开那两守卫。”他心中默默想道,又听外头响起了像是刻意放轻的脚步声。
这下准是了,他蹑手蹑脚从躺椅上起身,摸着黑来到门边。那脚步声又忽然停下,外头悄寂一片——除了守卫的呼噜声。
他立马顿住步子,不敢移动分毫。
“叩叩。”灶屋的门突然被敲响,把白向尘惊一跳,他顺手摸起旁边一把擀面杖,攥在手中盯着那微微透光的门。不能吧,自己可还没发出声响,怎么就暴露了?
“四少爷。”
是家厨的声音,白向尘愣一下,没去开门,门外那人继续道:“我想起白天做的菜忘记收走了,怕招耗子。”
三更半夜,突然来收什么菜,白向尘不傻,他根本没在灶屋内瞧见。便没回话,把擀面杖又攥紧了些。
“四少爷?“门外人继续喊道。
“四少爷,我知道你在里头。”
白向尘吸口气,笃定门外那东西不是正常人,无法,他也只好秉着呼吸声慢慢朝后退。
“白小公子。”那人兀自换个称呼,“是你自己出来呢,还是我请你出来?”后半句话他甚至装都不屑于装,换回了自己的声音。
“啧。”白向尘心凉了一片,但也留着最后的骨气,死不开门。
“你若自己出来,今晚你打算陷害我的事儿。”那人停顿两秒,“我今日便不计较了。”
“我什么时候想陷害你啊相好?着实冤枉。”白向尘惦着擀面杖靠在门上,虽然有些心虚,但语气也是装满了无辜与疑惑。
“你可真是考验我的耐心啊。”
谢却棠朝后退两步,道:“恰巧,我一点儿耐心也没有。”最后个字刚刚落地,灶屋的门被一脚踹开,“轰隆”一声响,把房檐上的鸟都惊飞了。
靠在门上的人差点没喷口血出来,踉跄步勉强稳住身子,“你大爷!”白向尘转身看见门口站着的人,骂道:“暴力狂啊你!”
如此大的动静,确是没引来一个人,白向尘道声怪,怕不是这整个院子的人都被他相好给搞了!
“光天化日,你还有没有王法!”
“什么?”谢却棠手中拎着捆麻绳,“现在是三更半夜。”他轻笑一声,“当然没有王法了。”
“去你的!”白向尘不想继续跟他扯蛋下去,抄起一旁灶台上放着的陶瓷盘,砸向门外的人,结果被后者轻易躲开,硬是没造成丁点儿伤害。从门口跑是行不通了,见状,他一把推开窗户,快速翻了出去。
“白小公子翻窗翻墙的功夫,当真是练得炉火纯青。”
这边灶屋翻出去便是他临时住的屋子,而另外一条路则被谢却棠给堵住了。无法,白向尘暗骂一声,几步跑到自己屋前,推开门,一只腿刚刚迈进去,隔着裤腿就感到被什么东西隐隐碰了下。
自己挖坑给自己跳,白向尘还是头一回如此深刻解读这句话,因为下一秒,他不久前亲手送上去的大袋沙土轰然坠在了他头顶。
沙土纷纷扬扬,呛得他咳了半天,艰难睁开眼睛,只见那草人被一只手搂着坐在床沿,旁边正是谢却棠,“这是新来给你暖被窝的美人吗?白小公子。”
………………
白向尘绝望闭眼,不知道自己要被这没王法的家伙带到哪儿去,他被谢却棠捆着塞进一辆看着就极其不正常、不正规的马车里。一路颠簸,半边身子都快麻了。
“我大哥没事吧?你把他们怎么了。”白向尘知道自己是没得救的希望了,心中只祈求那一院子人有条活路。
“都丢河里去了。”
“哦……什么!?”白向尘垂死病中惊坐起。
“捆起来吊房梁上去了。”
“啊?”
“下药毒死了。“
“你嘴里能不能说点儿实话?”
谢却棠侧着身子,低下头轻声道:“实话就是,白小公子你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
两个人于是一路瞪眼,马车赶在白向尘快被颠吐前终于停了下来。
“大人,到了。”前面传来阵女声,谢却棠把白向尘拉起身,拽着他往外头走,后者上半身都被麻绳给捆住,极不情愿被迫走了几步。
“哎。”谢却棠叹口气,“本来不想这么快又来绑你的,奈何出了点差错。”
白向尘面无表情。
“还有,收收你那些不入眼的小伎俩。”
“你明明答应放我走了。”
“嗯?”谢却棠疑惑回头,“我比较善变。”
白向尘:……………………
谢却棠接着道:“今夜陪你闹乏了,先休息会儿吧。”
白向尘黑着脸不说话,面前是他第一次被绑时,关进的那个木屋。有一种兜兜转转几圈,逃不出命运捉弄的感觉。
于是他僵着身子,头偏去一边,把“我就不进去你有本事弄死我”一行大字刻在脸上。两人都不开口,沉默着对峙片刻,还是谢却棠率先道:“怎么,要我哄你?”
白向尘被这话雷一跟头,快被恶心吐了,又听对方说:“不如把你打晕去做个梦吧。”
对味儿了,他心里立马舒坦不少。本还想继续站着装蒜,结果谢却棠自顾自朝前走了。
“山中夜里多猛兽。”他偏头只留下这一句话。
林间灰蒙,距离日出还有段时间,两人一前一后走着,地上的枯枝被踩出阵阵脆响。托他相好的福,白向尘不敢跟其隔远了距离,怕成为猛兽的腹中餐。
谢却棠拿着几根细绿的枝条,在手中左缠右绕好一阵,却是没变朵花出来,“你可知怎么用这东西编手环?”他突然停下,朝着白向尘发问。
“当然知道。”白向尘这才了然,“不过相好你笨手笨脚,不会是正常的。”
此招有用,相好毫不犹豫把手中东西一抛,转身时还踩上了一脚。
白向尘顺势在他身后做几个怪表情。又磨蹭着走好一阵,视野霎时开阔起来,周围树木变得稀疏矮小,正前方不远处就是断崖。
“这是观日出的好地方。”微风穿过林间,带着些木头的冷香和泥土的腥气,谢却棠墨发被吹动,迎着风站到断崖边上。他一身玄袍翻飞,注视着东方透出的粉红光亮。
摔死了好啊,白向尘站得老远,祈求那人再往前迈两步。可谢却棠不仅仅没再跨两步出去,反而转头叫他过去。
“你自个儿欣赏就好。”白向尘走乏了,坐在块平整的石头上歇息,他还当真不敢过去,怕楚棠一个不高兴,给他推下去全尸都留不成。
谢却棠被拒绝后倒也没生气,微亮的眸子望着天边,“我向来都是一个厌恶规束的人。”
“啊?”白向尘闻言抬头,心想不是说屁话么,他还讨厌规束呢,尤其讨厌被你一天绑来绑去。
“律令、约法、禁条。”他转身对着白向尘问道:“于世间,你觉得有何存在的必要?”
“自是有。”白向尘把有些酸痛的腿给摆正,“世间若没了这些,便会彻底乱套。”
他话落后那人却是没继续接话,眼神颇有深意注视着他,“是么?可我倒认为,这些不过是弱小之人用来求生的手段罢了。”
“所以我说你这人一点儿王法没有,简直就是一个地痞流氓。”白向尘偏头哼一声。
“逗你玩的。”谢却棠将一缕贴在脸侧的碎发拾开,低头看着断崖之下,深不可测的黑渊,“世无律规,定赴死局。”
想一出是一出,白向尘无所谓翻个白眼,仍觉得他是个败乱纲常、目无法纪之人。现在是不是人也要另说。
“罢了,白小公子既然无心与我赏美景,那只好快快上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