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观知的指甲卡进盒子的缝中,她的呼吸放轻,拇指往上翘,盒子被打开了。
那股香味自盒中一下子爆炸开来,她的目光无法从盒子上转开。
盒中是一颗在跳动的心。
青紫色的血管包裹住一堆泛白的腐肉,紫红与白相交,腐肉像是液体淌在盒子底部,有黑点在腐肉上闪烁,像是文字。
这是一颗烂掉但还在跳的心。
砰——
砰——
心在跳动,声音与胸腔内的心同步。
模糊又坚定的意识传达道:
这是‘进化的机会’,仅此一次。
黑点随着心跳动的频率挣脱般往上浮动,胳膊、小腿都传来痒意,同质化在急速加剧。
黑点挣脱开腐白的肉漂浮了起来,像是蝌蚪,空中浮出十一个数字,组合在一起像是电话号码。
许观知浑身都很燥热了起来,耳边有海浪声传来,白沫打在礁石上,像是海在说话。
她听见了声音,模糊的声音,隔着水。
【感谢您…选择…曙光一线,恭喜您……通……测试,期待您、您……】
有温热的血从许观知的眼眶流了下来,她的脑子空白一片跪倒在地上,耳边的声音越发卡顿,所有的凝视都要付出代价。
砰砰跳动的心里孵化出漆黑的触手,黑暗包裹住了她的视线,手腕被触手缠绕住,一阵剧痛,她听见了清脆的骨折响声,不能再往下看了。
但在那瞬间,她的脑子空白一片,眼前出现了黑白的屏幕,屏幕上打满了寓意不明的红叉,她看见在众多的红叉中心坐着一个女孩,长长的黑发遮住了面孔,女孩的肩膀颤抖着,似乎在哭泣。
有很多画面流星一样闪过脑子,信息在爆炸,她的脑子根本处理不了这么多数据。
模糊的水中,有很多人在说话,太多太杂的声音汇集在一起以后就是极致的噪音。
好吵。
好吵。
声音电磁一样的炸响,温热的血从耳边流淌到脸侧,滴答滴答的落在地面,许观知挣扎着闭上眼睛。
闭眼!
闭眼!
不能再看了!
眼皮在意识的控制下往下落,又不受控制的上翻。
她的身体仿佛无法被自我支配,直到视网膜里印出最后的画面。
漆黑的底色,花式的字体浓墨重彩的写道:改变命运的机会,仅此一次。
一只白皙的手撕下了传单。
模糊的声音传过来,太远了,说了什么听不清。
手中的盒子掉在地上,盒中的心脏还在嘭咚嘭咚的跳。
许观知像是枯萎的树,人往后倒,掉进泥泞里。
意识在抽离,她在回想最后那句话究竟说了什么。
眼前已经彻底看不见东西了。
耳边也失去了声音,万物都在这一瞬安静了下来。
这次她听清了,那声音说的是。
“风志,我家在隔壁379,下次我们再一起玩吧!”
……
唐松萝拽着白布的角往下降,浑身都冻的发麻,落地的时候她踉跄了一下,腿脚已经冻的失去知觉,长时间停留在空中无法着地,她感觉四肢都已经开始退化,她踩在地上都像是踩在空气里,非常的不习惯。
带她下来的布贴心的扶住她的肩膀,雪白的布匹被风吹得飞扬起来。
原来副本里也有好怪啊。
唐松萝感叹了一下,她的脚麻了,感觉自己现在像个刚出土的僵尸,手脚僵硬并龇牙咧嘴的在往前走,每走一步都像是在导电,从脚麻到头顶。
不知道是因为她嚎的实在是太大声了,还是这群布终于认清了现实,在一番鸡同鸭讲的‘交流’后唐松萝如愿的踩在了地面。
人对时间流逝的速度本能依靠着日夜交替来辨别,但这个副本里天黑与天亮都不遵守规律,唐松萝不确定自己在天空停留了多久。
踩在地面,麻意过后她打量着四周。
还是一样重复的街景,天顶是乱七八糟的绳子,白布飘在身后,唐松萝觉得这个场景完全是鬼片的标配。
唐松萝已经认不出她是从哪个窗口爬出来的了,这里的建筑在她眼里长得一样,她看不出有什么区别。想到这里,她叹了口气,没忘记自己答应白布的承诺。
在一番‘交流’后唐松萝从布的‘嘴’里得知了自己为什么会被它们捞上来的原因。
它们丢了一块同类,下来找的时候看她挂在绳子上,恰好她的裙子雪白,看起来很像是丢掉的那块同类。
一个古怪、又隐约合理的误会。
在双方对上电波后,白布们同意放唐松萝下天,但作为交换唐松萝要帮它们找到丢掉的那块布。
这个要求提的也很合理,唐松萝没什么好抗议的,能活下来都有点像在做梦了,她不挑活法。
但她跟许观知失散了,唐松萝的眉头皱起来,有点沮丧。
她没能完成跟许观知的约定,走前许观知说让她小心陈存,这句话在她听来就是让她看好陈存。
但她不仅没看好陈存,还把许观知搞丢了。
许观知没有受过调查员的上岗培训,严格来说她不算是调查员,从调查的资料来看她进副本的时间几乎算得上是‘无缝’,唐松萝出于某种原因调了监控跟踪她一路到了幸福巷的街道,但她还没找到人在哪里,下一秒笼中鸟的监测器就发出警报。
黑潮降临了。
真的很怪,唐松萝不知道许观知是真倒霉还是假倒霉,她完全摸不清对方来这里的目的,但这不妨碍她接近许观知。
许观知跟资料里描摹的很像,但细节上又有出入,唐松萝觉得这都是小事,资料是死物,但人是活物,她很满意许观知,所以从私心来说,她不太想许观知死在这个副本。
她试着跟白布沟通,希望对方能带她回‘捡到’她的位置。
白布很人性化的歪了歪布角,像是在思考。
片刻后,白布拉住了唐松萝的衣角把她往一个方向扯。
唐松萝:“……”
这是听懂了还是没听懂?
唐松萝被白布牵着走,说是牵着走不如说是拉着她走这个形容更合适。
直走、左拐、右拐……不知道拐了几个弯后白布停了下来。
唐松萝一开始还会观察街边的景色,到后来连看都不想看。
重复、单一、循环。
视线里所看到的一切都是阴暗的,刻度正在不稳定的上涨,胳膊越来越痒,唐松萝知道自己正在被同质化。
她的脑子里乱七八糟的在想现实里看见的幽默冷笑话,尽量避免去思考这些灰暗的东西,直到白布停了下来。
她在街道的中央发现了一坨人。
人的手上握着一个熟悉的铁盒,盒子里的东西已经空了,只剩下一点腥黑的残留物粘在盒底。
唐松萝用干净的裙子去擦人的脸。
对方的身上几乎全是脏水,污水跟血混在一起,整个人都散发着一股难闻的味道。
雪白的裙子很快就发灰,污水从脸上转移,露出许观知的五官。
她的眼角有干涸的血,呼吸弱不可闻,有鱼鳞顺着脖子爬上她的下颚,脸颊侧面隐隐压出一个圆弧的形状。
唐松萝的呼吸都停滞了一秒。
周围已经看不到陈存,只有一只鱼人的尸体倒在路上,鱼人的头面目全非,这很轻易让唐松萝能推测出这里发生了什么事情。
她的眼眶发红,从书里去掏道具卡。
她不想许观知死。
朦胧的白光照在许观知身上,污水在她脸上干涸成泥,许观知的睫毛很长,眼皮上有一颗红痣,红痣在白光里轻轻颤抖。
唐松萝咬紧唇,没忍住眼泪,接连几张道具卡往下砸,许观知没有任何反应。
“……小知姐姐……”唐松萝抱住许观知的脖子,鱼鳞在昏暗的光里闪动着莫名的光泽,许观知身上同质化的痕迹已经很深了,道具卡只能治愈身体的伤痕,但是无法减轻同质化的程度。
兔子从唐松萝的裙摆流下,膨胀成一只巨兔,白布新奇的绕着兔子转了几圈,看起来很好奇。
唐松萝控制着兔子把许观知从地上抱起来。
铁盒哐当一声从许观知手上滑下,摔在地上。
兔子的手臂上传来摸索的触感。
唐松萝愣了一下。
许观知睁开了眼。
浑身轻飘飘的,那种酸痛的感觉不见了,唯有眼睛跟耳朵向大脑传输着不适。
眼前的画面一片黑暗,传进耳朵的声音也很朦胧,她现在像是一台快被淘汰的老式机器。
“……小知姐姐?”唐松萝的声音很轻,她屏息,手中捏着刀,眼眶微红,她不确定现在醒来的是许观知还是怪物。
同质化过半后人就很难保持清醒,唐松萝进副本的时候没有穿装备,无法判断许观知现在的同质化程度,她心里已经做好了准备,要是醒过来的人不是许观知,那她会动手。
睁开眼睛的许观知并没有回复她,她的手指在兔子身上摸索,触感同步传递给唐松萝,身上像是爬了蚂蚁,唐松萝有点不适应。
她警惕的看着许观知,后知后觉的发现,许观知现在好像……看不见?
手掌下的触感毛茸茸的,感觉很熟悉,许观知记得自己打开了盒子,盒子里是一颗跳动的心,她的感知被盒子控制了,脑中闪过很多画面。
人一旦失去视觉与听觉后触感就会变得很灵敏,随着回忆,脸上有液体往下淌,是血味。
许观知打住过度活跃的脑子,明白自己不能再深入去思考。
她想了想手下的触感,迟疑了一下,问:“是松萝吗?”
由于听不见自己的声音,所以她其实也没把握自己到底有没有发声。
是说话的声音太小了吗?
许观知张了张嘴,刚想再问一句,迎面就扑来一阵风。
女孩的身体扑了上来,叽叽喳喳的在讲些什么,许观知一个字都没听清。
原因很简单,因为她现在是个聋子加瞎子。
等耳边嗡嗡响的声音小了以后,许观知才开口讲话。
“你说的我一个字都听不见。”
唐松萝:“……”
她从许观知身上滑下来,默默闭上了嘴巴。
白布飘在两人身边,转来转去,看上去很好奇的样子。
唐松萝把书喊出来,一双手翻得书页噼里啪啦响,她记得自己曾经买过一个道具,买的时候纯粹是觉得好玩,没想到现在居然能派上用场。
但是道具叫什么名字她不记得了,买的东西太多了。
啊……找到了!
手指停在了书其中的一页,唐松萝松了口气。
一张道具卡飘在空中。
【你的长发我的眼】
“你说我的长发在你的音乐里翩翩起舞,我说这是你的妄想症又更上一层楼。”
“别说了,我们两个压根不合适,有病得吃药。”
以上对话提取自深夜8+1里一个失恋男人的痛哭流涕。
‘要是能够看见你眼里的事物就好了。’
男人饮掉口中的8+1如此这般对我说道。
我举起手中的酒杯敲碎了他的脑袋,竖了一个中指,唾弃道:“去死吧!渣男!”
使用办法:对着该道具使用人的一缕长发大骂一声:“去死吧!渣男!”便可以激活本道具,让TA看见你目中之物。
注1:请用合法、合理的方式获得头发,并保证使用对象情绪稳定,要是不幸被打了本道具不负责任。
许观知感到唐松萝松开了自己的腰,她思索了一下脑子里的线索,正想共享,就听见耳边嗡嗡响了几声,说的什么她一个字都听不见,她眨了一下眼睛,然后就……看见了她自己?
许观知愣了。
这视角太怪了,几乎是仰视。
这还是第一次从第三视角看到自己,有点新鲜。
她的身体现在被唐松萝的兔子提在怀里,严格来说这算一个单手抱。
许观知:“……”
好微妙的感觉。
她适应了一会,接上自己断掉的思路:“我说,你听,我现在听不见声音。”
她看不见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