卧室门的手柄像是潘多拉的魔盒，随着手指的摁动，带来了灾难。

客厅的白炽光散在虹膜上，透过一线灯光小之看清了正在客厅争执的两人与满地的碎片。

小之停在门框边，在这一瞬感到头晕目眩。

夫妻两都在抽烟，地面的碎片和烟雾环绕住了客厅，一切都像是镜花水月。

但争吵只是一切的开端，故事一旦有了开端后就会像泼出去的水一样落到地面。

许山白色的衬衫上半枚残余的口红印、越来越晚到家的身影，无疑都将事件推向了无可挽回的境地，一切终止在了霍清疲惫的叹息里。

“离婚吧。”

客厅里扬起浅浅的灰尘，文件落在茶几上，许山与霍清坐在墨绿的沙发两端。

“观知，你想跟爸爸生活，还是想跟妈妈生活？”

连续的争吵令霍清的面容笼罩上无法散去的疲惫。

“小清，真的不是你想的那样……”许山的衬衫在争吵中被拉扯的胡乱，他无力的辩解，脸上留了半边鲜红的巴掌印，胡子拉碴，看起来很颓废。

小之站在家门口，她沉默的注视着大人的闹剧。

她一直以来都觉得电视剧里的狗血桥段是夸大的妄想，直到剧情真正降落到自己身上时才觉得荒唐。

在过往窃取的人生里霍清和许山一直以来都很恩爱，这是她第一次见到父母撕破脸后的狼狈。

太陌生了。

陌生的让她一时间有些恍惚。

但是没关系的，只要吃掉这个分支她就能获得足够的时间。

她的能力可以重新改写故事线，这周目的家破碎了，但是下周目又会好起来。

小之想着，没关系的，只是一点意外而已，只要自己忍住情绪，一切都能挽回。

家还会是原来的家，一切都不会改变。

而夫妻之间的争吵开始了第一句就会有第二句，没有人愿意道歉。

落在茶几上的离婚协议是这场争吵最大的牺牲者。

它被撕得粉碎，散了一地。

小之沉默的站在一旁，像一只被吓坏的雀。

直到霍清摔门离去，房子里恢复了安静。

许山烦躁的掏出口袋里的打火机，烟雾笼罩了他的眉眼，他抽烟的频率越来越高了。

过了好一会他才注意到站在门口的小之，许山摁了摁眉头，尽量平缓了语气：“没关系的，爸爸会处理好跟妈妈的事情，别担心好吗？你回房间，晚上想吃什么？爸爸给你煮。”

小之看着陌生的爸爸，垂下了眼睛，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句话，只是沉默的踩过满地的碎片，关上了房门。

卧室的房门隔绝了客厅的狼藉，窗户外传来热闹的欢呼。

“听说今天银座剧院会上映最新的《超级织绪者3》，你去不去？”

“啊？什么时候啊？”

“今天啊！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啊？”

“哦哦哦，我看看啊……哇，圣诞节哎今天，票都卖完了。”

窗外的热闹与家里的冰冷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小之用力合上了窗户。

许观知已经上了高中，优异的成绩带来的是更多的期待，学习与家庭间截然不同的发展令她感到矛盾，她无疑是老师与同学口中优秀的学生，但她不确定自己是否是父母眼里优异的女儿，是不是自己更优秀一点，父母就不会爆发争吵？

小之是这段人生中的旁观者，她不能插手，只能旁观，直到另一方的许观知完全崩溃。

小之因为16岁许观知的想法而感到沉默，她难以评判，甚至感到茫然，哪怕在黑潮未降临前的旧社会，夫妻离婚都是司空见惯的戏码，人会被愤怒和悲伤主宰，然后说出难以挽回的言语，孩子在一地鸡毛的结尾里都是可怜的牺牲品。

水笔落在纸张上晕出墨痕，小之擦掉了眼泪。

卧室的时钟来到了19点。

门缝里飘进了烟雾，沉浸在作业中的小之在意识到不对的时候，客厅的火已经无法熄灭了。

一切都在失控。

她打开了房门，被屋外的烟雾熏红了眼睛，许山倒在厨房，意识已经模糊，这似曾相识的一目令小之如坠寒窟。

为什么又是火？

她本能的冲上前叫醒了许山，但是火真的好大啊，像是雾一样淹没了她和许山，她试图拉着许山往外跑去，但就像狗血的桥段一样，在快要离开家门的时候，铁门毫无预兆的往下倒了下来。

在那一瞬间小之浑身都在颤栗。

被火舔舐的痛苦幻痛般复刻在这具身躯里，她无法控制的尖叫，像是回到了12岁那年，她被困在火场，火焰燎遍肌肤，留下伤疤，最终吞噬了她的生命。

为什么？又是注定的命运吗？

可是她不是已经改变了命运了吗？

为什么又一次燃起了大火？

或许是本能，在燃烧的铁门掉落下来的那一刻许山将她摁在了怀里，那个怀抱还带着陌生的香水味道，像是许山迟来的良心一样讽刺。

1680年12月25号。

她再一次失去了爸爸。

可是许观知的人生却没有就此结束，小之从医院清醒过来。

她茫然的望向医院的天花板，意识到未来已经在她手中失控，自从父母爆发争执的那天起自己就再也握不住未来，眼见着他如果风筝一样距离自己越来越远。

在过往的收获中其实并非每一次都是顺利，父母的死亡是司空见惯的局面，每一个时空总会由于不同的选择将双亲推离活着的局面。

所以她一直都在收集，收集许观知的未来，然后进行修剪，最终拼凑出完整的故事，没有争吵，没有死亡，只有幸福。

可是如果幸福本身就是泡沫，那么她想要抓住的东西究竟是什么呢？

小之感到茫然，父母之间的争吵就像是刺一样扎在心底，提醒着她什么才是真实。

这个世界不是童话，不会永远一帆风顺。

小之的眼泪浸透了医院的枕头，她没能等来世界的结束，她第一次开始质疑自己，是否想要获取未来的想法从一开始就是错误的？

但是许观知的人生只是刚刚开始而已，这是对小之的惩罚，或许是因为过往窃取了加倍的幸福，所以命运回馈了加倍的绝望。

一切并没有变好。

争吵的源头是怀疑，死亡可以磨平曾经的怀疑，却也同样会带来难以安放的恨意。

“我不知道，爸爸说要煮饭，让我回房间写作业。”

小之在霍清的眼泪与警员同情的目光里麻木的倾吐出当晚发生的事情。

她目睹了霍清的崩溃，哪怕想要跟许山离婚，但是他们之间或许还是存在有爱的。

“听说是被铁门砸死的……血肉模糊呢……”

“但是女儿倒是很奇怪，身上一点伤都没有，就像是……”

“少说两句！”

被火焰灼烧的痛意像是上辈子发生的事情，小之转了一下眼珠。

她低头看着自己白皙依旧的双手。

……不对，为什么这具身体没有任何的伤口？

又一个异变的节点出现了。

小之在麻木里思考，她想，没事的，应该是这条时间线上的自己出问题了吧，一棵果树上结出来的果实总会有坏掉的可能性，这条世界线上的自己显然就是坏掉的那颗果实。

只要丢掉这个版本的许观知，再换一个新的就好了。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但是命运的齿轮往前碾压了。

失去了许山的霍清感到强烈的痛苦，如果在最初这份痛苦只是对自己的谴责，那在流转的时间里这份痛苦就会蔓延并且转移。

为什么呢？

霍清掉下眼泪，她的目光看向了小之。

为什么你在火里一点事情都没有？你是怪物吗？是你造成了许山的死亡吧？要不是为了保护你，怎么会发生这种事情？

偏执走到了极端，霍清扭曲了。

为什么呢？

在又一次濒死的环境里小之流出了眼泪。

为什么原本妈妈温暖的手也会带来伤害？

为什么我不跟着爸爸一切死在火里？

为什么我如此奇怪？

人真的可以不被火所伤害吗？

从来没有人告诉过她，爱原来是如此沉重的情绪，爱居然能够延伸出折磨。

眼泪在火里已经是最无用的东西，爱与伤害原来是可以被划上等号的吗？

小之颤抖了起来，那她对父母的爱原来也是一种伤害吗？

一切都不会变好了。

哪怕重新修改故事线，她也无法再回到从前了。

伤害一旦发生就无法反转，就如同她过往的所作所为一样，一切都是对她的惩罚。

一个普通人的一生是如何的呢？幸福、快乐，哪怕偶尔有悲伤与愤怒很快也会被更多的快乐抚平，可如果有非常多的悲伤，非常多的痛苦，却没有足够多的快乐可以抚平，那人会变成什么样？

白天与黑暗从此都不再分明，到底是曾经拥有过幸福再猛然失去来的痛苦，还是从未拥有过幸福来的痛苦？

小之与许观知都无法对这个问题进行解答。

日历一夜又一夜的被撕掉，过往的小之就像被撕掉的日历一样被霍清折磨到破碎。

最终霍清站在天台上，她的生命好像从许山死掉的那一天就彻底终结了，现在只是在真正脱离这个人世。

于是她像是青鸟一样从天台上下坠，带着无处安放的恨意结束了一生。

“要是没有生下你就好了。”

死亡与话语尖锐的传达到耳边，小之存在的意义在这一句话里被全部否定了。

她脱离出了许观知的人生轨迹，剧场终结了。

黑色的潮水像是海浪一样在小之的面容上翻滚，她跪倒在地面，漩涡一样的眼睛里流淌出眼泪。

怪物不会有人类的眼泪，她的眼眶里滴落的是黑色的潮水。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这不是我要的未来。”

她仰起头看向许观知，泪水顺着下巴落在衣领里。

“我不是已经在修改了吗？不行吗？”

就像剪掉树多余的分叉，她不断的杀死自己在修正想要的未来。

妈妈死掉的未来，不行，要修改。

爸爸死掉的未来，也不行，要修改。

停滞的时间在往前拨动，分出的世界线走向统一，她在精心栽培着自己想要的果实，为什么还是会出现这种问题？

如果不行的话，那在其余的剧场里死掉的许观知又是什么？

如果不行的话，那她一直以来的坚定的东西又是什么？

她杀了那么多的自己，就是为了达成理想中的未来。

如果不行的话，这场故事，故事里的自己，又有什么存在的必要。

她根本不被期待，根本就是在自作多情，一切全都是假的，是自己的幻想，她才是那个有病的人，她在杀自己。

“未来从来都不是人可以选择的东西。”许观知回答她。

未来是多样性的，它永远都在人的前端，像是吃不到的萝卜一样钓着你往前走，人的思维同样是多样性的，每一分每一秒，做出的每一个选择都能导致结果的不同，这是平行时空的最初理论。

人类永远无法真正掌控未来，因为未来本身就充满了不确定性。

那些小之修剪掉的她认为错误的故事线都是真实存在的可能性，她只是在众多的素材里挑选了自己想要的东西，这更像是一份剪辑工作，最终的成品是她理想中的影片，而不是真实。

副本随着小之内心的波澜而发起巨大的震动，虫子也发出了尖锐的嗡鸣，这个世界的核心是小之，一旦她崩溃，世界也会随之崩溃。

小之维持着仰头的姿势看向许观知，像是坐化的雕像。

她不喜欢这个结局，她也不明白18岁的许观知，她难道不感到难过吗？为什么呢？为什么她不难过呢？她觉得自己随着妈妈的话难过的快要死掉了。

“是我的错吗？我只是……”

是我太过于执着幸福，太过于执着未来造成的错吗？

是我导致了这场悲剧的上演吗？

黑色的潮水不断流泻，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