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研修已经是宫中的老人了,孟怀远是他看着长大的,他的性子陆研修知道的清清楚楚。
如今朝堂之上成了这个局面,他心里知道到底是为什么,圣上看不懂,算不明白那是他当局者迷,自己费尽心思就是为了讨陛下欢心,顺便铲除一些障碍。
但就因为陛下疑心重,被他们三两句,一场假惺惺的戏糊弄过去了,怎么能不让人生气。
只是没料到,昔日形单影只的杜云钦,其实也是有同伙的。
那……
魏迟也一定是长公主的人。
这么多年过去了,朝中的人依旧贼心不死,长公主眼看着马上就要杀进议政殿,这真是让人惴惴不安,总觉得明日就是自己的死期。
如今不管是后宫,还是前朝,看来火烧的都还不够旺,得加把劲儿。
“陛下,慧心禅师本要离开安邑,但昨日突然写下了句话,特命人送来。”
一听这话,本懒散躺在贵妃椅的人立马坐了起来,伸手接过他递过来的纸,看完字又眉头紧皱。
“大师这是何意?”
陆研修本要解释,又意识到什么,低声试探道:“陛下,奴才可否……”
“拿去拿去。”
纸上其实只写了半句话——凡所有相,皆是虚妄。
这句话他自然知道是什么意思,但慧心禅师突然没来由的说这句话,又是何意。
话是杀人的刀,这把刀陆研修用的更是格外顺手。
“陛下,慧心禅师不过是一僧人,说些佛语倒也没什么。”
孟怀远一听他贬低自己的“恩师”,立马激动起来,嚷嚷道:“慧心禅师是少有的通天人,怎么能跟那些凡夫俗子混为一谈?!”
见他动怒,陆研修立马行礼请罪,前者摆摆手示意他起来。
“依朕看,这句话绝对另有它意,只是禅师超脱红尘,有些话不好明说。”
“殿下……陛下圣明。”他似是口误,竟将陛下唤成殿下,这边刚请完罪就又要跪下请罪,孟怀远不耐的摆摆手。
“你今日怎么频频犯错?”
“陛下赎罪,是奴才真的老了吧。”
从他口中听到殿下,孟怀远一下子想到了那宫中唯一的殿下,透过纸上的那句话他似是看到了瑶华宫。
虚妄……
都是假的,全是假的。
他的阿姐,当朝的长公主殿下,当初突然到议政殿救了那人一命,如今魏迟差一点儿就去了崖州,但长公主殿下怎么就不声不响?
他的阿姐最近都在忙些什么?
起了这个念头,孟怀远二话不说直接去了瑶华宫。
孟锦手中拿着信来回翻看着,让人去查慧心禅师已经许久了,好不容易递上来些东西,但又实在没什么用处,让人更是心烦。
陈子尧低声道:“殿下绝不能掉以轻心,这人越干净,越让人害怕。”
越干净,越害怕?
这句话好像点了她一下,她不禁抬头看了眼前人一眼,前者瞬间怔住,喃喃道:“殿下?”
她收回目光,抬手将信放进香炉里烧了,不等她开口解释,就听见门外传来声声回话。
孟怀远来了。
瑶华宫的门只要被他推开,次次都没好事,她不禁扭头往香炉里望去,那封信已经燃成死灰,什么都看不到了。
“臣参见圣上。”
她依旧规规矩矩的行礼,孟怀远低头望着她眼中的冷意不减,道:“阿姐快起,朕来,是有一事告知。”
陆研修连忙上前将她扶起,又退了下去。
“陛下若有事,派人来传话就好,又何苦特意跑来。”
不等主子吩咐,忍冬已经领了人上来奉茶,又唤了所有人出去,一时间厅中只剩下他们姐弟二人,面面相觑。
“怀远,究竟所为何事?”
孟怀远本就没什么要紧事,目光不禁扫向整个宫殿,最后望向了刚刚焚信的香炉,唇角勾了勾道:“没什么,只是一些家事。”
本来看见他看向了香炉,孟锦连怎么糊弄的话都想好了,却听他说出了这句话,暗暗松了口气。
“蓉儿有孕了,朕要给她封赏。”
此话说出口,孟锦心中一惊,试探道:“是大喜事,的确得赏赐,那圣上何意?”
“她如今是朕的贵妃,封赏自然是皇后,阿姐你说是吧?”
话音未落,眼前人眉头立马皱起,“此事还需再思量,她一个……”
“阿姐心中有合心意的人选吧,令贵妃?”孟怀远张口打断她的话,冷声道。
“她的位置是如何得来的,阿姐不是很清楚吗?能给贵妃的位置已经是莫大的赏赐,皇后……”他冷笑一声继续道:“想都别想,有的东西连想一下都是罪不可赦。”
孟锦望着他,咬了咬牙,骂人的话才没有说出口,望着他那张脸,她突然就想到了冯元香当时说的话。
她一个大将军之女怎么就比不上一个花女了?
今日孟怀远所做的这一切说到底不是对大将军,不是对冯元香,都是对她这个阿姐不满。
在他不知事的时候,遵从太后遗旨封冯元香为贵妃,他已经不满,更别说日后冯元香与她又格外亲近,孟怀远就总想借她来讽刺自己,实在是可恨。
孟锦冷声道:“陛下这又是何苦?你若是不愿,休了便是,本宫又不会说些什么?”
他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噗嗤一笑道:“朝堂之上,他们的话就能把朕扎死,更何况朕何时不喜元香了?朕巴不得现在就去……”
抬手打过去的时候,孟锦甚至没细想自己在生气什么,只觉得他此时这张笑脸很让人恼火。
孟怀远突然被扇了一巴掌,话戛然而止,瞪着她,道:“阿姐这是做什么?”
“没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你莫名其妙的扇一巴掌?
孟怀远气极反笑,道:“好,好得很,朕知道冯元香想要什么,朕成全你们。”
这句话说的莫名其妙,但此后接连几日孟怀远都去找了令贵妃,孟锦对他也越来越厌恶,明明是个皇帝又小家子气。
几日后再见冯元香,昔日话很多的人,如今只绞着手帕不说话。
孟锦如今见了她更是想说什么,但话到嘴边又实在说不出口,最终还是冯元香打破了沉默。
“殿下,圣上向来善变,近几日又不知是怎么了,竟然一直到妾哪里去,妾从前盼着他来,如今日日见了他,却只觉得心惊胆战。”
冯元香依旧低着头,不像是跟孟锦说话,倒更像是在喃喃自语,她更是看不见殿下的欲言又止。
有几次孟锦都想开口解释,但最后还是一个字都没说。
“帝王心难测,本宫也是怎么看都看不明白,本宫只求他不要再节外生枝就好。”
孟锦只觉得心累,无力的靠在贵妃椅上,忽想到一事,问道:“那位新封的贵妃怎么样了?”
说到这个人冯元香来了兴致,轻声道:“妾先前只觉得她是个狐媚子,没成想她也是个知礼温和的。”
若是有出路,怎么会有人甘心入红尘,知道她有苦衷,孟锦从没想过要刁难她,只是有人用她当棋子,一次一次的逼着所有人。
“殿下,她日日会给妾请安,起初妾以为她是有所图,但她从不多说什么,只是觉得入宫觉得闷,有个伴也是好的。”
冯元香说到这顿了顿,抿了下唇,继续道:“妾看着她就总想到自己,也不忍心责怪她什么。”
这些话放在旁人身上倒也罢了,在孟锦眼里却成了另一种味道。
“她或许是个苦命人,但手段绝不简单,你虽入宫多年,但后宫里面的你死我活,你却从没见过。”
她一入宫就是贵妃,下边新入的几个妃嫔孟怀远也是爱搭不理,她们也就没有那么多争宠的,她倒也过了几年清闲日子,人心都变懒散了。
“妾觉得……”
“时逢乱世,本宫可以当她是为了活命,才跟在怀远身边,但人心可惧,入了宫,见了荣华富贵,先前的苦就再也受不得了。”
孟锦张口打断她的话,在她手上拍了拍,继续道:“你是个聪明人,不管你和怀远之间发生了什么,众人只会觉得你如今深得圣心,此后才是大涛大浪。”
“那陛下为何如此?”
听了这句话,孟锦微微一笑,吐出几个字:“为了报复本宫。”
“他?!”
“难为你还巴巴的赶过来,还不快离本宫远点儿?”
冯元香哎呀一声,一同靠在贵妃椅上,笑道:“妾知道,要保命才得到殿下身旁来,只有殿下能救妾。”
她轻声一笑,随手拿下来头上的珠钗,递给冯元香,那是一根点翠梅花簪,还是那年将军夫人送给她的生辰贺礼。
“元香,先前你母亲送来给本宫的,本宫如今送给你,日后若真有什么事,这根簪子或许真的能救你一命。”
听到母亲两个字,冯元香的眸子亮了一下,又很快暗下去了,双手接过,谢恩,轻声道:“妾会好生收着的。”
“本宫累了,你先回去吧。”
“是。”
忍冬上前送她出去了,回来时见孟锦侧躺在贵妃椅上闭目养神。
“殿下,怎么突然送根簪子?”
“她心里没底,得有个东西让人心安。”
孟锦依旧双眼紧闭,前者轻叹口气,转身出去了。
她刚出去就看见了守在门口的陈子尧,后者扭头见了她,微微行礼,但忍冬没有像往常一样抬脚就走,喃喃道:“那么多人求她庇护,她又该求谁庇护。”
“……”
陈子尧不禁扭头望了望内殿,一句话也没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