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少有的温存,让二人都软下了心。
穆蓉一时有些被蒙了心,弯下身子,枕在他的双膝上,抬头望着他,“陛下,你可知……”
畏危者安,畏亡者存这句话吗?
不知是不是今日他的话多了起来,让穆蓉没了往常的机敏,心中一直想说的话险些说出口。
话要说出口的一刹那,又突然想到了因大臣劝谏,他大发雷霆的模样,她立马反应过来噤了声。
这些话是他最不愿听的,那为了拢住他的心,她也绝对不会说。
她的话说了一半,孟怀远低头看她欲言又止,心里也猜出一些,知道她向来乖巧,嘴角微微挑起,抬手抚上她的脸颊。
他指尖微凉,指尖的凉意直达心底,穆蓉眼中生出了一些怯意,试探着,悠悠的唤一声,“陛下。”
窗外只有虫鸣声,不大的屋内烛光摇曳,除了彼此的呼吸声什么都听不到。
越是寂静越让人心慌,穆蓉知道这位主向来难伺候,不问,不说才是对的。但一面想要宽慰他,一面又想让他警醒。
孟怀远听见她低低的唤了一声,突然想起那日垂死挣扎的幼兔,他是生气的,但她的样子又是那样的易碎,想伤她的心思一下子没了。
“夜深了。”
他轻声开口,话音未落,穆蓉慢慢坐起身,躺在了里侧,双眼望着他的背影,等着他躺下。
孟怀远却坐在这不动,扭头望着窗外。
躺在床榻上的人知道他心中有事,一时半会儿也是睡不着的,只好忍着睡意,强撑着睁眼望着他。
忽听他叹了口气,不说一句话,慢慢踏下了,穆蓉立马轻轻将手搭在他的腰间,终于合上了双眼。
只有穆蓉和伺候他的人清楚,平日里那不问朝政,贪图享乐的皇帝,其实夜夜不得安眠。
孟怀远每日都要在床榻上翻来覆去一个时辰,才会有些困意。有时好不容易睡下了,又会从梦中惊醒。
安神的汤药,熏香用了许多,但依旧不见好转,那人终成了他的梦魇,那份恨意也因着这没来由的不寐,日渐加重……
心结终究易系难解,昔日的姐弟情谊也日夜磨灭了,只剩下了猜忌防备,折磨彼此……
自那夜陈子尧随着孟锦到访太师府求教后,他就开始每日往返于太师府,瑶华宫之间。
方鹤安也没猜中长公主的心思,但既然应下了一月之约,自然如约教导,不敢含糊。
书房内点着熏香,方鹤安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茶香回甘,他将桌上的一本册子递给陈子尧。
“这册子你今日拿回去,好好看看前几回,前两回明日本官可是要问你的。”
陈子尧连忙低头称是,双手接过他递来的册子。
那是一本有关兵法的书,殿下给他找的这位教导师傅,教法很是不同,总是两三天就换一样。
先前是琴棋书画,现在又变成了兵法,陈子尧实在是搞不清楚太师究竟是何意。
总共也只有一月,到最后自己只是看起来学了很多,其实都是些皮毛罢了,真遇到了什么事,这些东西也实在排不上用场。
但主子的事他向来不会过问,他自己本就是一枚棋子,那他就不会去向执棋人的事。
陈子尧收好册子,谢恩离去,依旧寻着旧路,回了瑶华宫。
“殿下,这是太师大人明日要教给奴才的东西。”
陈子尧将手中的册子双手呈上,正在品茶的人立马放下手中的茶杯,伸手接过,守在一旁的忍冬微微行礼,退了出去。
孟锦看着手中眼熟的册子,反问道:“太师如今都教你这些了?”
“是。”陈子尧低声应着,见她有些诧异,不禁试探道:“这册子可有何不妥?”
孟锦眉头微微皱起,低声道:“没什么,这是……本宫年少时看过的书罢了,只是没想到太师还收着。”
说着话她翻开册子,果然是先前的那本,册子上还留有自己的字迹。大致的看几页,又慢慢的合上了。
她抬手摩挲着那已经有些破旧的封皮,忽然想到儿时同孟怀远玩闹的场景,笑出声来。
抬头见眼前人满脸疑问,不禁笑道:“圣上也看这些,有时会谋几局取乐,但他玩儿这些总输,只要一输他便会哭着闹着,要本宫再陪他一局,到最后不想玩儿了,又会说上一句兵败乃兵家常事。”
因想到趣事,孟锦眼中甚至都亮着光,最后一句话说完,脸上的笑意依旧丝毫不减,
“陛下儿时也很有趣吧。”
听到这句话孟锦有些愣住了,抿抿唇,笑道:“你倒是第一个敢这么说的。”
“奴才所思所想罢了,主子若不愿听,奴才就不说了。”
他一直在试探,试探自己的位置,试探他这颗棋子究竟是不是真的与众不同,是不是以下犯上也可被赦免。
“怀远儿时甚是可爱。”
听她只说了这么一句话,陈子尧唇角微微勾起。
他,赌赢了。
孟锦自然没察觉出他这么多想法,拿起桌上的册子,又递还给了他,“太师既然想教你,你就好好的学吧。旁人想听他一句教导那可是难如登天。”
“是。”
每当孟锦说出这样的话,他总是会想起一句长姐如母。好像做这些事都只是为了教导他成人一般。
他弯腰接过那册子转身要走,忽然又听孟锦唤了一声世安,他立马站住,垂首等着她说话。
半晌,她才轻声道:“可有何不妥?”说罢,见那人猛的抬起头来,连忙问:“殿下何意?谁?什么不妥?”
孟锦似是从梦中惊醒一般,连忙移开眼光道:“没什么,方才是本宫想岔了,你先退下吧。”
本想再问几句的人,见她脸色不好,应了一声,后退几步,转身走了。
他刚出门,就见忍冬从一个小丫鬟手中接过了一碗红豆羹,忍冬扭头忽然看见了他,唇角弯了弯。
二人相对行了礼,陈子尧见她进了内殿,才抬步离开。
有些事他也有所耳闻,曾偶然听人提起,只有事成之后才会有人送碗红豆羹来,但究竟是什么事他确实不知道,她那句话又是什么意思,他也不懂。
他兜兜转转走到了长公主身边,却发现自己像是深陷迷雾,越来越看不清楚了。
“殿下请用。”
忍冬将那碗红豆羹放在桌案上,孟锦扭头看了一眼还冒着热气的红豆羹,笑道:“赏给下边人吧。”
得了这句话,那守在一旁本端着托盘的人立马上前,又将红豆羹端下去了。
“告诉他们,以后事成送一粒红豆来即可,每晚送一碗红豆羹,本宫实在是有些腻了。”
“殿下,你日日要他们上报陈氏夫妇是否安好,是于心不忍吗?”
孟锦抬起右手在左手手腕上轻轻的按着,轻声道:“无论为了什么,是我夺走了他们的孩子,二老若因本宫出了事,实在是无颜再面对世安了。”
忍冬站在那终于还是问了一句,“殿下,您还是觉得太师大人有不妥吗?”
孟锦抬眼看着她,也不答话,忍冬立马跪下行礼:“奴才失言了。”
“有时候太聪明也不是什么好事。”
孟锦冷眼看着跪在地上的人,忽然又想到什么,眉头紧紧皱起,继续道:“不该听的话别听,不该问的话也别问,侍奉本宫多年,本宫以为你明白。”
那句有何不妥的问句,是她与世安说的,世安尚且不懂,守在门外的人却猜出了什么意思,甚至还迎上来问她。
“奴婢知罪。”
孟锦抬手揉着眉心,漫不经心的开口:“知道的越多,下场只会越惨。”
跪在地上的人已经抖如筛糠,恐惧突然占了上风,求饶的话还没说出口,就听孟锦轻轻的唤了一声她的名字。
“奴婢在。”
她声音带着颤抖,差一点儿就让人听不清楚她在说什么。
见她怕成这样,孟锦唇角勾了勾:“本宫又没说要杀你,怎么怕成这样,怪可怜的,快起来吧。”
“谢殿下。”
听到这句话,忍冬只觉得浑身脱力一般,强撑着身子站起来。
孟锦见她哭花了脸,连忙道:“去洗把脸吧,今日就先歇着吧,不必再到前面来伺候了。”
“殿下?!”忍冬不可置信的望着她,但说出这两个字后,喉咙像是被人掐住了,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孟锦扭头望了望香炉,慢慢开口:“本宫是瞧你累了,不谢恩还在这杵着做什么?”
“奴婢……谢殿下。”言必她立马低头悄悄的用手拭泪,弯腰后退几步,转身出了内殿。
之前那端着红豆羹的丫鬟守在门外,见她脸色不好,眼眶发红,低头不敢言语,就听她吩咐道:“进去吧,今日你来守夜。”
内殿中倒也有其他伺候的丫鬟,但宫规森严,就是没了忍冬,也会按照品级往下顺着排。
那丫鬟听了这句话,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心下一喜,又强压着自己的雀跃,抬脚推门进了内殿。
忍冬知道此次是自己行事欠妥,但自问自己对主子是忠心耿耿,这么多年她从未对自己说过重话。
莫不是这次世安受太师教导真的另有隐情?显然世安并不知晓。
陈子尧看见来人,立马笑着问道:“姑娘这是去哪啊?”
忍冬像是没看见他一般,眼神虚无,直往前走,怕有什么事,他立马又大声唤了一声。
眼前人回过神来,脚步一顿,转身望着他,“失礼了,一时慌了神竟然没听到。”
“姑娘可是有什么要紧的事?大可以说出来,咱家能帮的一定帮。”
忍冬苦笑一声道:“没什么,只是真的有些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