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将来到我们间的姊妹
昕旦为你洗濯灰烬
残阳已备好车马
双角斧允你行过祂的门关
我会与亡者同列
填满你以无色的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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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被想象力拨动的太阳升了又落,落了又升,它以你体感的时间驱动星球自转的幻觉,竭力彰显它的寻常。
“这样枯燥的海上航行可吸引不了读者啊。”
梅涅克换了一顶贝雷帽,转动笔杆一副苦恼的样子。
你看了看罗盘,疯狂旋转的指针简直让人担心它会不会自己飞起来,你默默敲了敲表盘,将它的预备起飞掐灭。
“在平静之后的狂风骤雨想必会给人留下深刻印象。”
食腐的秃鹫停在了桅杆上,羽毛稀疏的头颈显得过度警觉,你盯着这只不合时宜的猛禽,光线晕染开的七色虹斑被它深色的羽毛遮盖,你揉了揉发涩的眼睛,挥手驱赶它。
它依旧冰冷地伫立着。
“确实如此。不过这也太宁静了些,让我都有点发困了。”梅涅克应和般打了个呵欠。
“保持住这种心态。”你说,默默攥紧了栏杆。
接着,这艘违反常识的船就猛然呈90°角往下坠,辽阔的海洋边缘因为地形的落差构成了湍急的瀑布,而直至恐怖的加速度带来蹦极的感受时,能敲破人鼓膜的流水的轰然巨响才姗姗来迟,如同骤然爆破的气球,瞬间便让你脑中嗡鸣一片。
你抓住被甩飞的墨玉提灯,骤降的气温将船体和流水冻结在半空中,然后源源不断的海水便冲击上了冰层,咬合间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嘎吱声。
“……果然是了不得的惊吓。”梅涅克稳住了身体,甚至没忘记扶稳头上的贝雷帽,至于之前还在手里把玩的钢笔,已经变成了一堆不伦不类的铁钩和麻绳。
你控制着船体周围的温度,让这艘船承担了不属于它职责的溜冰,滑到了瀑布尽头的谷底。
不,不能说是谷底,因为这仍是一片海。
比矢车菊还蓝,比玻璃还清透,简直是只有童话里才会出现的景象,更别提海面上浮着的那些幻想生物。
以海藻和贝壳织衣的人鱼发现了你们,她们很快便呼朋引伴围过来。
“已经归家的游子,你正在巡游你的王国吗?”首先上前来的人鱼头发像火焰,她咯咯笑着,从水中仰起身,“为何不同你的臣民见面呢?”
“我仍旧是旅人。”你回答她,“王国中没有任何东西是我的从属,我来这里寻找同样不属于这里的龙。”
第二个上前来的人鱼头发像黄金,她从侧方曼游而来:“那好吧,仍旧流浪的旅人,你需要我们为你指引方向,就要回答我们的问题。”
“请问吧。”你说。
做出进一步解释的人鱼自浪花中涌现,她的头发是海水的颜色:“尊敬的旅人,我们遇到了难题:我们生活的王国一直无主,可仍旧需要明晰的规则来界定行为的可否,我们需要一个人做出判断,即,我们是否犯罪?”
“请说吧。”你回复。
黑发的人鱼自斑斓的色彩中转出,她望向你,神色恳切:“公正者,我们天生比他人强大,可否有罪?”
“我们的嬉笑是他人的风暴,我们的玩乐是他人的海啸,可那些微小的尘埃如何能落入我们眼中?公正者,你会关心蝼蚁的安危吗?”
“可有人要剥夺我们的强大,让我们天生的力量屈从于弱小,将自由的我们锁入笼中!”
“公正者,”她神情哀伤,“我们中最能打动人的歌唱家,我们的小黄莺,她美妙的歌喉引来担忧,担心她成为诱人死亡的海妖,但她从未伤害他人,又为何要被剥夺?”
“公正者,”她的眼泪凝成珍珠,“我们最小的妹妹,她受尽了爱情的苦,那些王子们爱极了她的心肝儿,于是他们诱骗啊、威胁啊、非得要把它们吞下腹不可!我们的小妹妹啊,她多情的心为何总被辜负呢?而一个屡屡被骗的人,又为何被冠以罪名呢?”
“公正者,我们可否有罪?”
梅涅克皱起了眉,他攥住了你的手腕,低声道:“她们说的是……”
“庭外人!保持静默!”
水中的幻想生物露出了獠牙,尖啸的音波让人头晕目眩。
梅涅克的神情冰冷下来,抽出了你曾见过的长刀,刀身上有道显眼的裂痕,或许在现实世界中它已经无法使用了。
你按住了他的手背,注视着等待你回复的黑发人鱼,声音平静:“我不知道。”
这个意料外的回答让她怔住了。
你继续说:“我并非你口中的公正者,也不是能制定规范的权威,我会犯错,也会被他人审判,而我不能因为担忧后果就不去做。所以我等待着,等待我要被审判的那一天,在此之前,我无权审判你们。”
“……您没有做出判断。”黑发人鱼的表情收敛,显出一种沉静,“所以,我们也不能给您指引。”
“但是,我们可以做个交易。”红发人鱼越过她,珍珠般圆润的眼睛贪婪地望着你,“您可以用您有的,来与我们交换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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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交换了什么?”
梅涅克抿着唇,神色不渝,他上下打量你,非得在你身上找出违和。
“一些……物质世界的东西和……属于过去的提前支付?”你笑了笑,将这个话题带了过去,“放心,代价在我可接受的程度内。”
“你的接受底线是指暂时不会死掉吗?”他的面色更沉,微微转过头,不想让你见到他难看的表情,“你到底……”
“快到达目的地了。”你打断了他,拉住他的手腕,一根根打开他握紧的手指,将墨玉提灯的灯杆放进了他的掌心,“你带着这个回去。”
“……又来了。”他咬着牙,“又是这样,独自去最危险的地方,把自己变得破破烂烂,谁也不知道你付出了什么代价,而后下一次、下一次又是……!”
你低下头,合拢他的手掌:“因为只有我能支付。”
他深深呼吸着,仿佛这样就能将他沸腾的情绪带离,他看着你,澄明的金眼睛里是种了然的悲哀:“然后,你还要付出什么?在最危险的地方,你还要继续透支,是吗?”
“……不会。”你说,却不清楚这是不是一个谎言,“这仅仅是一次尝试,我会确保自己的安全。”
或许他也知道你承诺中的不确定性,但此刻,他需要这样一份保证,维持着他岌岌可危的理智。
他闭上了眼睛,隐藏了能够暴露情绪的眼睛,寂静过后,他重新开口,声音里是故作的轻松,仿佛那真的是一份切切实实的诺言:“我为你准备了一份礼物。用你的名字在瑞士银行开的户,密码是这个。”他在你掌心里写字,“虽然已经迟到了很久,但还是希望你喜欢。所以,你会去取走它,对吗?”
在他的指尖停下后,你放下手,抖落的衣袖遮盖掌心泛红的痕迹:“会的。”
“那么,我最最亲爱的协助人小姐,再见了。”他克制地抚过你颈侧的头发,没有微笑,连着他心的眼睛让他无法露出违心的微笑,但冷酷的金色依旧温柔,“这一次,你好好告别了。”
你注视着属于你的灵魂远去,重归于死者的世界,淡白至极的雾气悄然蔓延,连澄金的太阳也无法穿透它的阻隔,脆弱的骨白鸽落在你的肩膀上,空洞的眼眶从未倒映你。
长长的、一声秃鹫的哀鸣。
沉寂的青铜城轰然作响,嵌合的精密齿轮开始运作,潮水形成高大的水墙向两侧推移,氧化后的铜绿铺满青铜的内墙,巨大的龙蜷缩在内室,庞然的身躯在有限的空间中更显无限的威仪,对超出认知事物的天然恐惧让它更具不可战胜的力量。
你闭上了眼睛,慢慢叹出一口气,你发现,在最本真的概念世界中,你目光尽头的龙,分明是两条。
你思考了一会,接近它们,无数概念符号相互重叠共同组成完整的个体,你剖析它们的意义,找出你最需要的那一些。
这是一件相对容易的事,“人”与“龙”的概念几乎解离为两块,就好像是水火不容的两种事物。
你拉开衬衫,露出内里空荡荡的白骨,行走于死者的世界需要代价,你允许悼歌诗人剥夺切实存在之物。你抽出了自己的一根肋骨,在概念的世界中,肋骨所蕴含的意义足够广博,甚至相当于握住了造物主的一部分权柄,既然能够创生,自然也能逆推毁灭。
首先,是记忆。
脆弱的思想是最容易被切割的事物。
细细的粉尘自肋骨上洒落,零光片羽在你眼前闪过,刺痛了目睹终将遗忘之物的眼球。
而后,是力量。
毁灭力量需要更强的力量,幸而你只需要分离。越加脆弱的肋骨的消亡只需要一次切割,你再次从身体中抽出工具,持续力量的分离。
渺小的人身在庞然的龙躯外凝实。
最后,是最本质的概念。
你要切开完整的事物,还要它们各自完整。持续注视的眼球蒙上血红的阴翳,你深吸一口气,从胸腔中掏出洁白而锋利的骨头,在彼此毁灭性的对碰中分割出需要的概念。
龙族威严的躯壳失去了灵性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