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褐色的防盗门前，裴瑾宁伸出修长的手指按响了门铃，金属的冰凉触感从指尖蔓延上来，不久，门内传来拖鞋摩擦地面的声音，由远及近，拖沓而迟疑。
门开了。
女孩站在门缝里，身上穿着略显宽大的校服，领口的扣子一直扣在最上面一颗，头发扎的很紧，在脑后束成一个一丝不苟的马尾，露出光洁的额头。双眼像蒙了一层薄雾，让人看不清里面的情绪。
“是来找爸爸的吗？”她的声音很轻，像是怕惊扰到什么。
裴瑾宁点了点头，说出了来的目的。女孩侧身让她进去，动作拘谨得不像个十二岁的孩子。玄关的灯很暗，女孩的影子投在地上，瘦削的仿佛一折就断。
温豫霖的亲生女儿，怎么会这么瘦弱？
裴瑾宁心中一颤，不可避免地疑惑起来。
“爸爸在书房。”温柏杼说着，弯腰从鞋柜里拿出一双拖鞋，整齐地摆在裴瑾宁面前，“他说让您先坐一会儿。”
裴瑾宁跟着她走进客厅，空气中弥漫着木质家具的气息，沙发上的坐垫摆放得整整齐齐，茶几上的果盘里，苹果和橙子排列成几乎完美的几何图形。
“温柏杼，作业写完了吗？”一个低沉的男声从走廊尽头传来。
女孩的身体明显僵了一下，原本就不大的声音变得更小了：“还……还差一点。”
“一点是多少？”脚步声由远及近，“书背完了吗？卷子做完了吗？”
只见温柏杼的手指绞在一起，指节发白，有些结巴的开口：“卷子做完了，书……还差两篇课文……”
“两篇？！””男人的声音陡然拔高，“你知道现在几点了吗？”
墙上的挂钟刚刚指向八点。窗外的天一片昏黑，连带着整个房间都笼罩在一片压抑的墨色中。
“对不起，爸爸。"温柏杼的声音更轻了，"我这就去背。”
男人穿着一身西装，终于出现在客厅，他的目光在裴瑾宁身上停留了一瞬，随即转向女孩，语气突然就变温柔了：“回房间吧，柏杼，今晚背不完就算了。”
温柏杼低着头，快步离开了，男人转向裴瑾宁，脸上挂起一个标准的温和微笑：“久等了，我还以为你没有那么早来。”
房间门轻轻关上的声音，传到裴瑾宁耳边，像是某种无声的叹息，裴瑾宁愣了愣神，转头看向面前对着她微笑的温豫霖，心中涌现出一丝不真实感。
对别人温柔体贴，对自己的女儿严厉冷漠，到底哪个才是真的他？
“温哥，柏杼还小，不用这么严厉吧？”
心里莫名对那个小心翼翼的小女孩生起了怜悯，裴瑾宁开口问温豫霖。
提到温柏杼的名字，温豫霖眼里闪过一丝不喜，看上去毫不在意地回答。
“从小抓起，严厉点总是好的。”
虽然总觉得温豫霖的态度和眼神都怪怪的，但裴瑾宁毕竟只是温豫霖的朋友，也无法过多干涉，不过她还是愿意相信温豫霖。
温豫霖总不能真的对外温柔对内暴戾吧，教孩子这种事，她还是愿意相信温豫霖有自己的判断。
……
“姐姐。”
温柏杼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裴瑾宁微微一愣，随即眼中露出恍然之色。
小朋友来了啊。
裴瑾宁下车拿过温柏杼的书包，又帮她打开了车门，她现在看温柏杼是越看越心疼，在邻居看来温豫霖都对温柏杼这样了，她不敢想私底下温豫霖对温柏杼还会有多过分。
温柏杼一脸疑惑，裴瑾宁一直盯着她看，难道是她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今天学了什么？”
裴瑾宁收回目光，故作镇定地开口。
她不说怎么了，温柏杼也不会主动问，只是下意识低头，沉默了一瞬才回答。
“一些基础的东西，不是很难……回去之后我会自学做题的，背书也会背完。”
闻言，裴瑾宁一愣，她什么都没说啊？就问了一句学了什么，怎么温柏杼一套丝滑小连招就打上来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就是单纯问问今天学了什么，你放心，姐姐不会对你做什么的。”小朋友的反应像一只受惊的羔羊，裴瑾宁还是不太放心，决定解释一下。
“以后……有什么想要的想做的，和姐姐说，只要是姐姐能办到的，姐姐会尽力。”说完，裴瑾宁还朝着温柏杼温柔一笑。
这一笑，如同春日里最柔和的一缕阳光，轻轻洒在心间，温柔而不炙热，仿佛能抚平所有的忧愁。
温柏杼心中一动，随即默默移开了视线。
原来不是谁都像温豫霖那样的。
“今天姐姐给你露一手。”裴瑾宁用钥匙打开门，手上提着几袋菜。
放眼望去，都是鸡蛋番茄和土豆。
……
也行吧。
温柏杼乖乖坐了下来，还算有点期待地看着厨房里背对着她的裴瑾宁。
然而没过多久，一股烧焦的味道从空气中飘了过来。
起初温柏杼还以为是自己的错觉，直到烧焦的味道越来越明显，她才接受了裴瑾宁把菜烧焦了这个事实。
温柏杼快步走向厨房，果断推开了厨房的门。
“柏杼？还没好呢，你再等等吧。”
听到动静，裴瑾宁尴尬一笑，又趁温柏杼不注意把挡在身前的锅盖偷偷的放到了一边。
……
温柏杼有点无语，沉默地向前走了一步，帮裴瑾宁把火关上了，锅里已经噼里啪啦起来的神秘物体才终于恢复平静。
微微皱着眉头分辨了大半天，温柏杼才勉强看出来锅里这个黑漆麻乌的东西是个鸡蛋。
“姐姐。”
“怎……怎么了？”裴瑾宁身形一顿，耳廓不知何时爬上了一抹微红。
“你煎鸡蛋不翻面吗？”
虽然没有得到裴瑾宁的回答，不过很快，温柏杼就发现事情貌似没有这么简单。
那一个圆形的黑黑的物体死死粘在平底锅上，怎么甩都甩不掉。
实在没了办法，温柏杼只能当着尴尬的裴瑾宁的面拿起锅铲一铲把那块黑黑的物体铲进了垃圾桶里。
一整块都是黑的。
……原来是翻了面的，误会裴瑾宁了。
裴瑾宁尴尬一笑，拿起手机晃了晃：“要不还是点外卖吧？”
“我来吧。”
温柏杼叹了口气，把裴瑾宁关到了外面，收拾起了一片混乱的桌面。
小朋友来煮饭，她会吗？裴瑾宁眼底涌现出一丝怀疑，直直地站在原地，看着一门之隔的温柏杼，微微出神。
瘦弱的身体站在燃气灶前，菜刀切过物体后碰在菜板上和抽油烟机的声音一前一后响起，随即就是一阵乒乒乓乓的炒菜声。
不知过了多久，厨房的声音终于停了下来，温柏杼拉开门，手上端着两盘菜，放在餐桌上后便通知了裴瑾宁。
“姐姐，做好了。”
眼见裴瑾宁目光一动不动，还在发着呆，温柏杼有点奇怪，又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姐姐？”
裴瑾宁愣了愣，双目慢慢聚焦，终于回过神来。
“做的不错啊，什么时候学的做饭？”
像是为了掩盖自己的尴尬，裴瑾宁清了清嗓子，开口问温柏杼。
但是吧，当她认真地在心里对比起温柏杼煮的饭和她煮的饭时，恨不得直接找个地缝钻进去。
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温柏杼特地重新煎了两个荷包蛋，圆润的鸡蛋透露着诱人的金黄，静静躺在盘中。反观另一个盘子里装的那个黑漆麻乌的圆形物体，看着就不能吃。
温柏杼自然不知道裴瑾宁心里在想什么，她从消毒柜里拿出两个碗，打开了电饭锅，松了一口气。
还好裴瑾宁还没到连煮饭都不会煮的地步。
“温豫……我父亲他不煮饭，在家不想饿死，就学会做饭了。”把饭装好后递到裴瑾宁面前，温柏杼才回答她，“毕竟他工作忙。”
差点就说漏嘴，温柏杼连忙改了口，她本来很讨厌温豫霖，不过大概能猜出来温豫霖在裴瑾宁心里的形象是怎么样的，人既然已经没了，她也不会想着去改变。
让温豫霖在裴瑾宁心里一直当个完美温暖大哥哥，倒也没什么不好。
也许在没看到温豫霖在外人面前对温柏杼也不好之前，温豫霖在裴瑾宁心里确实算得上完美，但到了现在，裴瑾宁却不会这么想了。
温柏杼越为了顾及她的感受而越小心翼翼，不在她面前提起温豫霖的不好，她就越是为此难受。
而温柏杼为什么这么瘦，也终于有了解释。
小朋友懂事的让人心疼。
“柏杼。”裴瑾宁眼中带了些心疼，一脸认真地看着温柏杼，“可以跟姐姐说实话的。”
“以后姐姐就是你的家人，没必要跟我隐瞒这些，无论那个人之前在姐姐心里重不重要，那都过去了。”
裴瑾宁的语气很认真，对温柏杼的怜爱和心疼也很明显，她看着温柏杼，像是期待着温柏杼的回答。
温柏杼手上的动作一顿，眼中涌现出了一丝意外。
她抬起头，头一次上下打量了一番裴瑾宁。
温柔，知性，体贴的大姐姐。
再次把头低下，温柏杼嘴角微微上扬，带了点笑意。
“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