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的潮汐市本地新闻台播报着小学生自行组织上山失踪一人的新闻。

在东城区一个叫做金川街的地方，街上小店以卖盗版光碟、赝品古董、二手电子产品巨多，还有其他杂七杂八的灰色买卖，越是夜深越是人多，人多却不嘈杂，都只低调进行自己的生意和交易，充满另类的活力。街上有一个店铺店门大开，门口摆满了鱼缸和花草，门口还有一台大电视，平时就放着潮汐市本地电视台当做背景声。

店里的女老板晚上闲来无事，在店门口清凉处的躺椅上抽烟，和几个朋友聊天小酌，偶尔看到电视里有意思的内容，才会看一眼。

她平时没表情时，眼角向上的细纹也显得自带笑意，让人生出亲近的感觉。她缓缓吐出一口烟，眼睛瞧着电视大屏幕上的画面，今天来陪她消遣时间的两个朋友，一个浑身横肉，一个处处纹身，两个一脸匪气的彪形大汉，一看就是混哪条道上的。

横肉男稀奇不已：“良姐，您还关心失踪小孩啊。”

佘蕴良哈哈一笑：“那倒不是，这两个女的我记得。好久以前在我手下陪酒的呢，那会她们死了老公，却有三个累赘要养活，哈哈哈，让干什么就干什么，听话得不得了。”

电视屏幕里是红着眼睛的张家妈妈和阿姨。

纹身男看了一眼就没有兴致：“这样的货色，只能进厂卖点苦力，亏您还有印象，您记忆力真行。”

“哈哈哈，年轻时还过得去吧，但她们孩子长大一点，那当妈的味道就出来了，马上就老得不行，我手下管事的就赶走她们了。”优雅地把烟灰掸地上，佘蕴良语气随和，“很多漂亮女人，一变妈就会失去魅力。”

她话音刚落，电视里的镜头就怼到刚出现的李家人身上，李免妈妈那张漂亮明艳的脸蛋让三个人都停顿了一下。

“张大姐，张二姐，我们带免免来了，他还记得和你家岱岱分散的地方。”

李免妈妈扶起张家妈妈安慰，小李免躲在妈妈后面露出一个小脑袋，拉着妈妈的衣服，害怕地叫着“妈妈”。

横肉男和纹身男目光盯着电视里的李免妈妈，全然被这漂亮的女人吸引得无法关注其他任何事情。佘蕴良也盯着看，眼睛里却是意味不明。

电视屏幕里，李免爸爸抱起小孩、拉起老婆，一家三口远离记者的追赶。

纹身男可惜：“这个当妈的倒是够漂亮的，不过便宜了一个这么平庸的男人。”

电视里的李免爸爸只有个子高皮肤白勉强算得上一个优点，但作为男人，他不够强壮，不够英俊，不够有钱，在面对外人纠缠家人时也没有很好的处理能力，在同性的评价里，就是一个普通男人。

佘蕴良自有女人的视角：“他腿好长。”

两个男人这才注意到佘蕴良在看李免妈妈的背影，笑问：“怎么了良姐，这个女的你也认识？”

普普通通的一家人。普通，平凡，却又完整。佘蕴良眼睛里浮现出一层冰冷，消极的情绪和恶毒的念头像万蛇窟里的毒蛇一样凶狠翻腾。

“不认识，不过，有意思。”

寻找小学生张岱的搜救行动还在继续。

李免再次去指认了那个和张三山分开的地方，那个有一条小路的野草比周围的野草更浅的地方，但更多的东西，就提供不出来了。警察让他使劲回想，使劲回想，李免把自己见到两个陌生叔叔带他走出密林的事情也说了出来，警察终于叹了口气。

“这个孩子也被吓到说胡话了，和那两个说有大蛇的小孩一样，他前面说的应该都不可信。我们继续铺开来找吧。”

第二天，没有找到。

第三天，没有找到。

一个星期后，没有找到。

一个月后，没有找到。

这座山已经被翻来覆去踩得不像野外了，根本搜不到走失的小孩，也没有见到两个手持蜡烛引人下山的男子，没有比轮胎还粗、爬半天都见不到首尾的大蛇。潮汐小学大雪山校区的计划无限搁置，随着关注度降低和几轮全面搜查却毫无收获的结果论证，搜找行动宣布终止。

两个月后的一天，李免发现张一山和张二山没有再去学校，张山三兄弟没有给他留过电话，也没有带他去过他们家里，李免想起以前台风天有他们妈妈电话的记录，打过去，对方说是一个做服装布料生产的工厂的公用电话，厂里很多女工人，不知道李免说的是谁，臭小孩再打过来骚扰就要报警，李免只能作罢。

后来李免再长大点，他会偶尔一个人来到大雪山，那时他的幻觉症状已经治好了，他的胆子也随着年纪变大了很多。每次来，他都背着背包，拿着登山杖，走野道来到当初和张三山分开的那个地方，坐在树下默默怀念和发呆。

他也会翻墙进入被放弃的校区里面，操场、球场、游泳池、一排排教室，从建成的最新的样子就一直在等待使用它们的小学生到来，但现在只能孤独地变老，变旧，变坏。

有一次，父母吵架，李免不想回家，索性一个人在山上度过一个夜晚。少年李免还是高估了自己的胆子，进入黑夜，他就后悔了，被浓重的黑暗包围着，但他像自我惩罚一样，强迫自己留在山里，留在野外，品味着孤独，恐惧，夜晚的冷，身体又饿又渴。他甚至开始期待，是不是那两个多年前见过的拿着蜡烛的叔叔会再次出现，给他指路。过了一会，他又难过地流泪，被困在山上的那一次他还小，张岱也还小，虽然张岱那会就比他勇敢，可这样孤独黑暗的夜晚，一个人是怎么度过的呀。

直到东方的天空放出亮，李免一摸，才发现自己的脸上沾满了晨露，新的一天开始了，太阳开始升起，小溪持续流淌，植物叶子长得比前一天更茂密一点，大树的年轮默默积蓄，李免松了口气，打起精神下山，继续自己的生活。

后来的怀念姑且一提，但在小学生李免成长到少年李免的这段路尚且还有很多道坎儿，最近的一道，就是李免的幻觉症状。他总是把手里的东西一晃眼看成那只丢失的拖鞋，他总感觉自己还在那个夜晚的野外里没有被救走，时常哭泣和不安，可把李免爸爸妈妈愁坏了。

这该怎么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