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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太子说,自从他听说南州的鱼肚子里出了那些纸条后就特地跑了过来。起初他没想插手太多,觉得一个周春就足够把所有幺蛾子摆平,但就在前几天,一本书的出现让他改了主意,这事还是得他本人亲自出马——没错,就是周大福垫在屁股下头的那本姚老爷子伪作之东宫谜案。
虽然说叫伪作,但只有封皮上头的署名伪,封皮里头的正文经主角慕容太子鉴定与现实高度雷同,部分细节甚至让他几乎可以锁定真实作者就是某位故人。为此,他不眠不休一路摸排,最终找上了这桃花寨。
我想着还欠着他送我去农家乐找宋砚的人情,没管他想干啥直接就做了担保,忽悠着俩小哥捎上了他一起锵锵四人行。
我们的目标地点桃花寨位于丙城西边的一片山地里,起初就是个山沟沟里的村子,因为交通费劲导致常住人口不咋多,不知道啥时候东方明珠相中了这块地皮,把这猥琐发育成了白纱堂的根据地。
这一带的地形俩壮汉哥已经是了然于胸,他们带我俩穿过一片深山老林走了个近道,三个人六只手轮流提溜我踉踉跄跄一路,出了林子总算走到了头。
湿哒哒灰蒙蒙的雨帘子下站着个大几米高的木头门,木头门下来回走着两队巡逻的老少爷们。他们俩上前交涉验明正身,我和慕容太子抱着膀子在外头等着,冻得牙打颤。
“也不知道宋砚他在不在这寨子里,”过来之前我雄赳赳气昂昂,真到了地方却又没了底,“不知道为啥,我这心又开始哆嗦了。”
慕容太子瞅我一眼:“你那是冻得哆嗦……放心吧,宋砚他在这。”
我搓搓手:“你咋那么确定?”
他淡定道:“桃花寨的文章周春已经查出了个七八分,周大福知道了必然坐不住。眼下他身边可用的唯有宋砚一人,他一定会让他过来。”
那边交接完毕,我和慕容太子被大致搜了个身后带进了寨门。这寨子里头的配置和电视剧里的土匪窝点差不多,但是有个明显区别是这里进行了严格的军事化管理,溜达的巡逻兵踢的是正步,哨亭的警卫员站的是军姿。
经过操场再往里走,到了一片斜坡时火把哥站住说:“东方先生就在上面,今天日子特殊,我们就不送二位过去了。”
锄头哥在上坡的台阶上比划一下:“雨天路滑,二位仔细脚下。”
“今天有啥特殊的?不年不节的。”我掰掰手指头数了数,没算明白今天是几号。
慕容太子对他俩抱了抱拳,然后提起我爬坡:“确实不是什么重要日子……唔,是不是快到六月了?”
我又把手指头掰了一遍:“好像是。”
慕容太子若有所思:“那可能是我生日。”
“……”
“祝你生日快乐?”
“谢谢。”
雨小了几分,慢慢转成了牛毛细雨。临到坡顶时一道阴风过境,我正要打喷嚏时被慕容太子点了回去,揉着鼻子再抬起头,顿时就懵住了——
几十号披麻戴孝的男女老少聚在坡顶,顺着成片的草帽放眼看去,一个干巴巴的小老头正在台阶上抑扬顿挫地进行讲话。
那老头的身后是一个比他本人还要高出一截的圆润土堆,我俩离得远听不清他在念叨啥,但是能看见在他身后好像有个方不楞登的玩意。
赶巧儿老头向旁边迈了两步腾出了空,后头原来是一块石碑。
我踮脚瞅瞅:“那写的啥?”
慕容太子说:“故太子墓。”
我的脑回路被这四个字绕成了山路十八弯,紧接着,慕容太子薅起我,借着四周植物掩护往人堆那边悄悄接近。
“……周大福此人,不忠不孝不仁不义,如何配居天子位?”老头眼含热泪地遥望天边,“当今的几位皇子,平王荒诞,宁王轻浮,唯独顺王忠厚仁爱,颇有太子遗风……”
这下我听明白了,这老头绝对是东方明珠本人没跑。
我又看看那墓碑:“太子遗风……所以他是你啥人?”
慕容太子答:“东宫旧臣。”
周围和东方老头一起缅怀慕容太子的疑似白纱堂成员们个个都垂头默哀不吭声。这些人一打眼看穿得都差不多,尤其是头顶上还都扣着个大草帽,我瞪掉眼珠子也没扒出来哪个是宋侯爷。
而就在这时,其中一个女草帽忽然出声打断了东方明珠的演讲:“东方先生所说,妾身不敢苟同。”
话音一出,全场直接坟前吃瓜。
那女草帽走到东方明珠身边,头一抬,露出的竟然是莺莺的脸:“顺王不曾受过先太子教诲,何来的太子遗风?我在王府观察良久,那顺王和他的几个兄弟都是一丘之貉。抛开从前的是非曲直不提,单论做皇帝这事,他们还真就未必比得上周大福。”
“胡言乱语!”东方明珠吃惊地看着莺莺,一时间说不出来话,“……顺王的德行我再清楚不过,你在王府才待了几日就敢大放厥词!”
“眼见为实,我有什么不敢的?”莺莺理直气壮道,“周大福也好顺王也好,他们周家的哪个都跟我不沾亲不带故,谁我都犯不上偏袒。可你就不一样了,那顺王毕竟是你实打实的亲女婿,你拥立他,说白了不就是让人家白纱堂的弟兄为了你东方家送死?”
东方明珠气得白眼翻上了天:“你……不对……”
莺莺仍在激情输出:“先别急着反驳,就算这事我说的不对那还有别的你也不占理——那太子爷死了十几年,你又是日日祭拜又是歌功颂德可见一片忠心。但是如今你为了成全自己而不管南州军民死活,你那忠心早就成了私心……咳!”
正当我看得一愣一愣时,东方明珠零帧起手,一个巴掌扇在了莺莺脸上。
慕容太子按住我的肩膀不让我轻举妄动,下一刻,更抓马的剧情出现了。
东方明珠中气十足地怒斥:“你这逆子!”
莺莺扭过头,再一松手,半张脸皮已经脱落。
随后她一把撕下所有伪装,小号莺莺退出登录,大号东方红上线。
“爹,我不是故意要气你,但是你也实在是可气。”东方红挺直腰杆,俩人那叫一个父慈女孝,“索性我都说明白了,来之前我已经写好了和离书,如今我不是什么王妃,你也没理由再扶持顺王。这场闹剧,就到此为止吧。”
东方红这话一出口,气头上的东方明珠老爷子当场炸了个满堂彩。他废话不多说挥起大手再次抡了过去——正当东方红预备闪避时,一众默默吃瓜的草帽人中突然滑出一个身影,及时架住了东方明珠的手。
“东方先生息怒,”那人说,“陛下已经起疑,王妃离开是好事。”
——千真万确,是宋砚的声音。
我要喊他,可嗓子眼偏偏熄了火。慕容太子薅住我的后脖颈不让我过去,但没招我这人发癫发得厉害,比蹦哒上岸的大鲤子鱼还能挣命。拉扯几个回合后,他见我依旧是一身牛劲儿只好无奈投降,然后又相当掺杂个人恩怨地照着我的屁股猛踹了一脚——
一瞬间我成了一头出栏的猪,连滚带爬拖泥带水出溜一路,没等到宋侯爷跟前就被其他的草帽们就地按住。
“你是周大福派来的?”东方明珠走了过来,“抬起头,不想死就如实招来。”
一圈刀枪棍棒把我压得趴在地上一动不能,我呛了口泥水,来不及说话。
这时,我听见宋砚也走了过来:“各位且先收手,我瞧这人不像个会武的……你先起来。”
“咳咳……是我,”我卯足劲儿撑起身,甩开帽子,“是我……我来了。”
抬头看见宋砚的瞬间,我俩同时愣住。
一瓜未平一瓜又起,在场所有人都被我俩的架势整得直懵圈时,东方红探头看看我:“哦这人我认识,是侯爷的下人。”
“不是……不是下人!”我朝宋砚爬过去几步,端正跪好,“也不是男宠!不是姘头!更不是兄弟!我求求你再给我一次机会,让我重新选……”
到这地步,就算瞎子也能看出来我俩是咋回事了。
宋砚的喉咙动了动:“你……你怎么在这里。”
“我有话对你说,”我深吸一口气,正琢磨怎么开场时忽然瞄见了他腰间那把大刀,“把刀给我。”
他没明白我的意思。
我直接上手把那刀薅了出来,然后把刀刃架在了脖子上,刀柄朝前留给他:“攥紧了……按你那天的意思,咱俩现在算是啥关系都没有,所以今天这话算我逼你听的,哪句你听得不高兴就一刀砍了我。”
牛毛雨下得急了几分,密密麻麻地扎在身上就像打点滴的针头子,透过衣服直往毛孔里钻。我跪板正,单手扶着那刀背:“是我蠢,没绕过来这个弯……宋砚,其实我一直都喜欢你,我不能保证在船上那晚之前就一定对你动了心,但是我敢说,就算没有那件事,我一样会喜欢上你。”
宋砚没说话,只有握着刀的手在微微颤抖。
“跟你是谁的儿子又是谁的弟弟通通没关系,就是很简单,很简单的喜欢。”不知不觉我流下来两行热泪,说话也没出息地带了哭腔,“我整天嚷嚷着跟你当什么兄弟,无非是想找个借口正大光明地缠着你一辈子,才不是真的要跟你两肋插刀……对不起,是我太自私。我知道错了,你可不可以原谅我?”
宋砚的嘴唇动了动,整个刀都已经压在我的肩上,彻底握不稳了。
“我知道这些日子我没少让你伤心难过,可是我真的还是想跟你在一起。既然这样……”见他还是什么都没说,我慌了神,“那我数仨数,要么你收了我,让我当你的人;要么就让我死在你这大刀下头,当你的鬼。”
“……”
“三!”
“……”
“二——”
“……”
眼瞅着要数到一时他宋侯爷还是一动不动,死到临头了我实在没招只好耍了个无赖,趁所有人不备果断出手打掉了脖子边上的大刀。
“当啷!”
大刀应声摔落,石化了的宋侯爷刚回过神就被我用比抢红包还要快的手速抢进了怀里。直到这个时候,我才觉得我这冷透骨的身子又有了活人的温度。
他后知后觉地抱紧我:“你的数还没数完。”
我边哭边笑:“我一个数都不想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