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孤仲卿在她眼前有一下无一下顺着白义皮毛,对白义叹道:“你家主人啊,见了男子好奇便罢了,可这见了女子亦好奇……”
“你二弟是何时摔坏了头?”眼见温瑾怀、慕瑶霜所乘马车起行,夏语心想到关键处,策马追去。
“棠溪。”身影踏空而来,温孤仲卿驭住白义。
听着原主的名字,夏语心恍然一瞬,冷静下来,“我是大夫……他是你弟弟。”
“远之责怠,近之责亵。我对这个弟弟,只要他不惹事,皆由他自在。”
“你这不是由他自在,是纵他胡作非为,养一身恶习。”
“乱世保他性命无忧,适为上上策。”温孤仲卿两手牵着马,屏退身后侍卫,朝另一条大道去,“自城中瘟疫蔓延,他便鲜少出府,今日许是得知染病出城的灾民归家,不惧了瘟疫,才出了府。”
“那慕姑娘呢?”夏语心跳下马,牵回缰绳,细细询问。
二人沿大道缓缓而行。
温孤仲卿:“慕姑娘自小随母住进姨娘房中,早年生母病故,便留在府上由姨娘照拂。至于她的名字,你问为何又叫宛宛,多半是二弟所取。”
“你二弟没有摔傻之前、也如此瞎子上街目中无人?”夏语心仍是不想就此罢休放过他。
但这般说辞倒是生趣得很,温孤仲卿微一笑。今日他这身装扮且双腿健全,温瑾怀认不出他实属正常,依往常在府中,温瑾怀从不如此冒失无礼,至少在他面前从未如此,温孤仲卿寻思着,“许他伤了头,许多事记不起,性情大变。”
“连你也不认得?”此话一出,夏语心恍然反应过来今日他这一身行装,还有行走如常的双腿,自是难叫人认出。
此前温孤仲卿说过,只有她熟知眼下的他,但……夏语心回头望向夏长光等人,夏长光带着那十二美男,早不知何时抹身了干净。
“原也不只我一人知你腿脚痊愈,夏庄主应比我早知晓。”
“这也要论先后早晚?”
“是你说只有我一人知晓,难道他们不是人?”
“……”
“是你说的,不是我说的。”
温孤仲卿欲言,夏语心抢先道。
他说是这样说,可未曾与说他们不是人,温孤仲卿缓缓睇视,夏语心倒打一耙,骂了人便骑上马,借风先行。温孤仲卿跃上马追来。
马蹄声蹄蹄踏踏响在街角。
城中禁严,四周依旧冷清,马蹄声过耳,有人家在屋内推开窗柩一角窥探,见着是官爷,窥探的小娘子转身对家主道:“官爷上街巡查,可是要解禁了?”
此事不可妄议。
家主急地落了窗,生怕有一句不实之言,招来祸端。
夏语心收住缰绳,停在户主屋前,望着严严实实落下的窗柩,不好去惊扰,满街清冷萧条,她问温孤仲卿:“城中、会解除禁令?”
“会。”
待他日全城解除禁令,眼前十里空巷变车水马龙,到时……
她不敢想象眼前空城,他日沦为战场,人们又会去历经另一番苦难,“温孤仲卿,一定会起战事吗,有没有别的办法化解?”
有户人家房门咯吱打开,媳妇探出脑袋见士兵护送回的丈夫,边喊公婆孩子,边迎出门,久别重逢,一家人顿时欢喜、顿时落泪。
温孤仲卿:“天下事分分合合,战争无可避免,或早或迟,早一步,这邑安城或早已成他国鱼肉,晚一步,他们尚能这样再与亲人聚首。”
“倘若战争无可避免,温孤仲卿,我相信你必有力挽狂澜之才,而我……终究是要获得自由身。天下事,顺时顺势,我只求不被饿死,便算中了上上签,多求无益。”
她神色坚定,爬上马,轻轻夹下马肚,马蹄声没入街角。
那条巷子最为清冷,却异常干净,夏语心停在巷道外,望进深巷中,是这里、原主曾住过的狗洞被青砖河石填补,如今这里没有了狗洞,亦没有了流浪狗,更不见叫花子身影,净得无尘无垢,像是日日擢人清扫,能做到这一步,这邑安城中唯有他温孤仲卿。
“这是你命人修补的,那他们呢?”
流浪狗和流浪的人。
“他们、我皆已安排好去处。”一白一骊并行巷道中,温孤仲卿回道,“这些狗洞,早该抹去。”
“狗洞尚可填平,时光却难抚慰,温孤仲卿,你将那些不开心的过往统统抹去,难道它就不存在了?”
转过街角,东街巷子却依旧完好。
那个曾悄悄躲在墙角下听教书先生讲课的小女孩,褴褛赤脚,满目渴望躲在石缝下……
她仿佛见到了她,她依旧在那里悄悄跟着教书先生朗读,掰着手指数她今日学会了多少字,雨水淋在光脚丫上,她也浑然不知冰冷。
温孤仲卿:“将不好的剔除,将好的永存,何尝不是一种快乐。这是你最喜欢的地方,我把它完好地保留了下来,我也从中感受到了你曾为此快乐和欢喜的事情。”
夏语心垂下目光,睫毛覆盖下的眼帘不经泛起朝雾,感动,温暖,及片刻惋惜穿过心底,抬眸,“多谢公子,公子今日是想带我看遍这城中过往?”
但在原主记忆中,这条条街道曾随地可见尸体,有发臭的,有腐烂生蛆的……
“棠溪。”温孤仲卿抬手拭去她眼角滑落下来的眼泪,带她到了城中北面一阁楼前,停下。
富九方已在此等了多时,见两人踏马而来,取出一旁马车里早备好的包袱,大步迎上前,递出包袱后便守在门外。
二人各拿了包袱,进入阁楼不多一会儿,便分别换上了新衣。
霜色锦沙罗衣绛色披风,霜色镂空雅致竹叶花镶边绛色鹤氅,同色同料,两人从左右房中入正厅,上对天地,下对高堂,碧玉佳人,宛如新人好合。
夏语心看了看身上的新衫,又看看温孤仲卿身上的鹤氅,皆为红色,且同款,情侣装?
她不由噘了噘嘴,忽地想到什么,神情一怔,快步逃出阁楼,身上披风厚沉实在影响行走,她快速解掉,提裙上马。
温孤仲卿大步跟出来,身前新衣裹地,她将它脱了,温孤仲卿微怔,“你我穿一样的衣服,你不喜欢?”
“当然。”夏语心紧紧纂住缰绳,生怕一招被夺了去,掉转马头,先走为宜。
“棠溪。”温孤仲卿拾起地上衣衫,旋身飞落在马前,新衣原样披回她身上。
吁!
夏语心稳住马,“好端端的,干吗穿这样,谁会喜欢?”
整得跟新人似的。
她以为温孤仲卿这便要与她成婚,温孤仲卿虽说是不会将她困下,但若真成了婚,到时,圆房……怕是由不得她抗拒。
“你的意思……”温孤仲卿神色略沉,即刻意会到她所胆惧的,嘴角上扬,衣带轻拂,跃身上马,二人同乘一骑,飞快出了城。
“温孤仲卿……”
“不要动。”
鹤氅包裹,周身透不进一丝冷风,夏语心被环臂怀中,“你这是要带我去哪里?我的马呢?”
清风掠影,入了山涧,盗骊缓下脚程,夏语心从鹤氅中露出脑袋,看了看周围,曲径通衢,山野疏影,“温孤仲卿,你是要带我回家?”
正是要去她的家。
盗骊飞蹄,一路松间驰行,鹰隼翱翔,掠过云雾,穿过芭蕉林,距河畔丈许,空心石柱拱桥连着彼岸天景,桥头石碑上篆刻着“望心河”三个字。
这是原主的家,夏语心跳下马,徐徐而至。
河畔上有人围水浣衣,不远处长春花芬芳馥郁渐入眼,是原主最喜爱之物,她曾五岁被赶出家,经年流浪乞食,过着与猪狗同食的日子,但对这个家依旧尚存有一丝情怀。
可如今的她,对邓氏过往种种皆无半分情意。
邓氏浣了衣回屋,圆心石桥下的水中,映着一弯喜艳华服,邓氏抬头,丈许开外,她一眼认出自己的女儿,像见了鬼似的,又如同辟邪一般,见了不可见的东西,提着木桶便慌乱逃开。
夏语心停在桥上,犹记得原主被赶出家门那一刻,苦苦哀求邓氏,“娘,娘,不要丢下我,娘!”
邓氏狠心闩紧大门,“去好好活着。”
“娘。”
“走!”
雷雨交加声亦掩饰不住邓氏的吼声。
夏语心大步走去,她偏要靠近,用力推开那扇曾将原主拒之身外的大门,邓氏反手又关上。
听着院外开门、关门的咯吱,房中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跑了出来,“娘,娘,我饿了。”
邓氏提上木桶里的衣服,上前将孩子挡在身后,用围布蒙住她,不让她看见。
夏语心再次推开那道门,抬脚迈进之际,又收了回来,她想替原主跨过这扇门,许是害怕了宿命之言,原主并不想累及家人,不得邓氏允许,她一步未踏入,她也不记得原主有这样一个弟弟,凭棠溪颜的记忆,她只有一个满十岁的弟弟方顺,瘟疫爆发后,已经死了。
小孩被关进堂屋,邓氏气狠狠叮嘱他:“不许出来。”
而邓氏对她避之不及,提了桶水泼出来。
身后河岸边,温孤仲卿拾阶而下,跃过长春花飞来,邓氏提着木桶急急朝屋内去,小孩透过门缝看见门外之人,推门跑出来,“娘,那是不是姐姐?姐姐回来了,你为什么不让姐姐进屋?”
“娘怎么教你的,你都忘了!”邓氏拎着孩子耳朵回屋,小孩挣脱开来,跑到夏语心面前,“姐姐,我是方安,我记得姐姐,姐姐每次拿东西回家,方安都在那里看着。”
小弟方安指向身后阁楼上的一处缝隙,“娘不让方安同你说话,为什么?”
原主身负不祥之说,早被邓氏厌弃至极,夏语心蹲下身,问方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