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
微弱的意识传来,夏语心只觉整个身体像被浸在冰窖里一样被冻透了。
是哪里,怎么这么冷?
她想借力爬起来,使出浑身解数,手上也没有抓着东西,鬼压床似的动不了。
想着被救护车拉走……她心中不由得猛然一颤,不会是没有抢救过来死掉装冰棺里了吧?
可、人死了怎么还会有意识?
但冷得这样刺骨,夏语心想要快点离开,不然一定会被冷死,身体却依旧无法动弹。
救我。
耳边传来一道声音,听着很虚弱。
是谁、是谁在喊?
茫茫雪域,无一粒纯白色以外的颜色,沉重的眼皮只能睁开一条细小的缝,夏语心看见她自己匍匐在雪地里,伸手去抓另一只手。
银白的雪光晃得眼睛刺痛,她努力睁开,也看不清楚手臂后面的那张脸。
你是谁?
救我,我要见大夫。
她被戴盔头的人拿着长矛红缨枪推倒在地。
你怎么样了?
夏语心想去救一把,浑身却动不了。
那戴盔头的人身着赤色戎装,不耐烦地朝她驱赶,“眼下顽疾痼瘴,军中大夫都在各营救治病员,你一个小小士卒,切勿来帐前生事扰了军纪,快滚。”
她哪来的力气竟然又爬了起来,气息惙然跪在雪地上哀求,“救我,我浑身发热难受,一定也被这顽疾感染了。”
“知道被染上还敢进帐前来添乱?”那身着赤色戎装的人唬道,“如今城主能救的已经救了,救不了的当有老天眷顾,赶紧滚!”
“我是棠溪,是城主派来施粥的棠溪……”她仍苦苦哀求。
身着赤色戎装的人再次动用武器,挥起手中长矛,厉声喝斥,“还不速速离去!”
锋利的枪头对准她,是动了真格,要杀她!
夏语心着急万分,朝她大喊:你不要再去求他,他会杀了你!
雪原之域隔着凿不透的冰,身影仿佛在水波中荡漾一般摇晃,她看着她又缓缓地、顽强地从雪地里爬起,很不想死,看样子是还想进帐去救助其他人,身前耀眼的红缨枪一挡,那骨瘦如柴的身躯顿时又跌落了下去,脸颊扑进了厚厚的冰雪里。
——救我。
你先起来,快起来!
夏语心很着急,可眼前雪景却如同两扇错位的时空阀门,她在里面听不见她的喊声,她在外面拼了命进不去,听着那残喘一息的声音:救我,我是棠溪。
她叫棠溪!
但这个名字,她从来没有听过。
瞬间,一些零星的片断排山倒海涌入进大脑,那些不属于她的记忆像翻搅机一样不断要与她融合。
头痛如裹。
夏语心匍匐在地,如千足虫受了创击,身体一点点蜷缩。
你究竟是谁,我根本不认识你?
声音消弭于寂静。
大雪以飒然之速将四周掩埋,看着她还那样趴在雪地里,夏语心急得面红耳赤:起来,你快站起来!
她果真猝然一口气站起,那一刻,雪原之域开始崩塌。
夏语心看着她从雪地里撑起,她自己竟然也站了起来,她被打倒那一刻,她竟然也轰地一声倒了下去,像同一个人的动作。
刺耳的嗡鸣声咝咝划过脑际。
日光曳影,炫白的甘棠树下,花雨纷纷,她看见自己在碧绿的溪水中捕鱼,白衣少年在她身后不慎落水,垂命挣扎,“救我,我不会游水,救我……”
——救我!
耳边又传来那个声音,雪原之域坍塌。
她学着少年呼救的声音,是向她救求?
你起来……
夏语心发现她自己的身体也被积雪覆盖。
这是怎么回事?
明明被拉去了医院抢救,可长着这些样貌的人,他们既不是医生,也不是护士。
花雨云影,如梦似幻,她的身体以极速之光坠落向雪原之域——救我,她终于抓住那只手,像两股电流对接,只是那力量太弱,才激活一点点意识。
夏语心只感觉手中握着一片冰冷,身着赤色戎装的人正朝她身上嫌恶地啐沫,提着威风凛凛的长矛红缨枪彪悍地刺来,“还不速去,定是哪国斥候,看我长枪。”
那彪悍之力发挥不及三分之一,拦腰斩来,还未靠近,这弱不禁风的身子便自己先倒下了。
那声音在虚体消沉中消弭于寂静,眼皮仍沉得抬不起,夏语心使了几次力,皆无济无事。
倏霍,后背冒出一阵冷汗,有危险,一股强大到可怕的冷意袭来。
此刻,她如同一只待宰的羔羊,没有力气逃跑,也没有力气反抗。
“老大,算了,将死之人,犯不着动气。”好像有人拦住。
那阵冷意散开,四周又消弭于寂静。
夏语心喘息一口,用力抓住手里的东西,欲借力爬起,浑身筋骨瑟缩,仍爬不动。
她再喘息一口……沙沙的脚步声,那声音频繁有力,应该不只一人。
她静静匍匐在地,静待他们要做什么,然四肢已经被架起,腾空一扔,被抛去了什么东西上面,硬邦邦的一堆。
那一扔,搁得骨头咔吱作响。
什么鬼地方?
“可惜了,身子还热乎。”
是一个男人的声音,他发出叹息。
另一个男人也发出这样的声音,“这么一堆死人,要什么时候烧完。照这样的死法,只怕……”
什么,被扔到了死人堆里?
夏语心不由惊得五脏惊颤,尸冢之间,她想着要快点爬开,不然真要被烧化成灰了。
爬呀爬!
夏语心以为脱离了险境,身体却未挪动分毫。
先前说话的人,话未及说完,瞬间发出被锁喉一样的挣扎声,只在弹指,四周刮起了骤风。
地上积雪被劲风层层揭起,雪花轻如烟雾却又快如冰针朝四处没个方向飞棱。
人们在逃窜,乱作了一团。
伏地惊现掠影,悄无声息,她从雪雾中被人带走,动作虽然很轻,幅度却很大,比摩天轮旋转还快得惊人。
她被带着跃上而后直下,气流过耳,面部有刺疼感传来,刚有这样的感觉,瞬间被什么东西护住,然后停下,冰冻一样的身体缓缓有一股热量灌入进来……
仿佛是睡了一觉,那热量还在往身体里灌,能感觉到身体没有那样僵硬了,可眼睛仍睁不开。
夏语心挣扎着要摆脱这如梦魇般的困扰,刚试图这样做,大脑痛感瞬间加剧,落在睫毛上的雪凝成霜,能感觉到冻结成冰那样的冷硬。
又是同样的热量,只是加强了力道,被强行灌入身体,似要将她唤醒。
她也想快点醒过来,全身虚弱如铁石封印,仍然困于梦魇中。
闷哼一声,吐了。
谁吐了?
一阵风吹来,有人来,“公子,请先保重自己身体。”
又是闷哼一声,能清晰听见是在救她的人吐了。
医生带病上岗……不对,是公子?
夏语心反应过来那人口中的称呼,身体接着晃动,一阵急跃式翻转,心尖被震得拔疼。
又要被带去哪里?
——嘎。
是飞行在空中?有飞雁鸣啭,先前那人又追了上来,“公子,唐河山庄密报。”
山庄?
密报?
不一会儿工夫,没有了风声,好像到了一处极其隐蔽的地方,身体被放平,那股热量又开始往身体里灌,身上越来越暖和,意识也越来越清醒,肢体能受意识驱使,夏语心手指一动,顷刻,便觉有东西靠近,回阳的躯体瞬间被枕入一道柔软包围中。
她伸手一抓,触及到似裘皮大衣一样质地柔软、细滑的东西。
是自己的衣服?
二十二岁生日那天,李予安送她的高定裘皮大衣。
是李予安来了?
不!
她不要他来看望。
夏语心拼命挣开,当时收到礼物,她满心欢喜,后来,可是后来……
想到后来,她更加拼命挣扎,却发不出声音,嘴很干,很想喝水,真有几滴水落下,好像肚子里的蛔虫,那水滴先润在她嘴唇上,把嘴唇浸润打湿,才又细细喂进她嘴里。
吞咽时,她尝到一股浓烈的腥味,许是高烧这么多天,嘴皮烧破,出了血的缘故。
接着,是两颗大得像豌豆的药丸送进她嘴里,又有一股力量灌入身体,同之前那股力量一样,加上药物的效果,那股力量势如洪流直奔心海,抵达命脉,内源凝血瞬间启动,醒了。
这是什么新式疗法,效果比输液还神速?
“公子,不能再这样强撑下去。”
不对!
她又听见那样的称呼。
公子是古代人才有的称呼。
难道……大脑陷入剧烈波动,大片大片的记忆连贯式涌入进来,合着那股正注入身体的力量,两两交织揉合,夏语心只觉整个身体膨胀得快要炸裂了。
支撑不住,昏了过去。
再次苏醒,不知被灌入了多少力量,夏语心明显感觉身体好了许多。
“这样的事,公子交由九方去做就好。”
耳边的说话声瓮声瓮气,能清楚听见好像是从什么洞口传来,四面带着回音。
睁眼。
眼前光线昏暗,细碎的形如塔状乳石零星闪动,蒙蒙中泛着莹莹柔光。
峭壁银雨,浑然天成,真在山洞里?
而她自己正虚弱地躺在洞穴的藤榻上,身下垫着软绒绒的黑袍,身上盖着雪狐裘,同李予安送的高定皮革衣似同样质地柔软,梦魇中以为在医院,是李予安来看她了,她才要那般拼命推开……
原来,念头转过,穿越了,那些涌入进大脑里的记忆不断闪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