埋葬虫进食完毕。
甲壳裂开，一只只污染体从壳下钻了出来。
有的是之前见过的螳螂人，只不过外表里属于人类的特征再次减少。
有的是放大数十倍的老鼠，贼眉鼠眼，满身恶臭，肚子滚滚，一看就令人倒胃口。
有的是螳螂和老鼠的结合体，在原本属于老鼠的躯干上，新生出了镰刀和触角，十分怪异。
还有的则长着刚刚死去的临时小分队队员们的脸，躯干上同样生出了镰刀，腿脚也变成了节肢。
污染体们密密匝匝挤在一起，很快就占满了整间大仓库。
三人一鼠默默后退，紧挨着墙壁，几乎没有立足的空间。
这么多污染体，根本打不完。
长着田队长脸的污染体，姿势僵硬地迈着后足走过来，目光精准锁定褚青缇。
这些污染体在啃食完人类之后，似乎会受到人类残留情绪的影响。
其它污染体见状，也你挤我、我挤你地蠕动过来。
眼看和污染体之间的距离越来越小，褚青缇不由握紧复合弩，她只剩下二十多支箭，根本不够用。
许婉滢抬手撑着前额，蓦地发出一声满是嘲讽的笑：“可笑，谁规定仓库里使用异能必遭反噬的？”
褚青缇扯了扯她的袖子，提醒她不要出声。
果然，听到人声后，污染体群体中发出一阵骚乱，变得急躁起来，周身隐隐笼罩着一层黑影。
褚青缇又看了一眼涂嘉书。
涂嘉书嘴唇发白，两条细白的胳膊死死箍着脏兮兮的小兔子，眼底的恐惧不像作伪。
许婉滢霍然召唤出一颗巨大的火球。
在褚青缇担忧的目光中，她微微一笑：“小缇子快跑，队长替你开路。”
褚青缇正想说什么，许婉滢一把捂住她的嘴。
“嘘，不要说话。不管发生什么，你只管跑。”
“所有人都可以死，只有你不行，你一定要活下去。”
“概率是人类的希望，‘概率’绝不能死！”
“以前总是你负责断后，掩护我们撤离，这一次，换我掩护你撤离。”
巨大的火球朝着无数污染体砸过去。
许婉滢身体各处依次出现烈火灼伤的痕迹，她恍若没有知觉，召唤出一个又一个火球。
污染体率先攻击发出声音的许婉滢，两把镰刀刺入许婉滢的腹部，她面无表情地拧断了镰刀，当成武器挥退一波污染体的进攻，随后反手一通捣鼓，撬开了被封住的管道口。
许婉滢喝道：“快跑！”
无数巴镰刀捅穿她的身体，无数只老鼠咬住她的身体。
瞬息之间，许婉滢已成了一个血人。
但她仍然在笑。
笑得张狂，笑得肆意。
这就是当初统帅万人、一手建立大基地的女队长。
她勇往直前，她无所畏惧。
“褚青缇！听从命令！”
褚青缇咬牙，眼里燃起熊熊火焰，没人分得清那是怒火，还是【燎原】的倒影。
她捏紧复合弩，头也不回地跑进了管道里，身后追随着几个大火球，阻止污染体的追击。
她听到队长在背后的仓库里狂笑。
笑声中夹杂着利刃刺穿血肉的“噗呲”声，身后传来的血腥味越来越浓，但那些伤口并没有让队长的笑声停止，也没有让守护她撤离的火球变小。
只有偶尔不到半秒的停顿，意味着队长快到极限了。
但随着一声闷哼，那些声音离她越来越远。
褚青缇忍不住回头望去，跟随自己的火球变弱了。
管道口被什么东西挡住，数把镰刀刺穿挡住洞口的碍事东西，每刺一下，管道里的火球就晃悠一下。
那是……
队长的血肉之躯。
队长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了管道口。
褚青缇的眼前渐渐模糊。
队长……会死吗？
褚青缇拿手背狠狠抹了一下眼睛，她知道她什么都做不到，她只能机械地听从队长的命令，飞快地往外跑。
跑，跑，快跑！
思绪变得恍惚起来。
她想起一年多前，她衣衫褴褛地投奔欧阳基地，却因异能太坑队友而遭到基地老大欧阳毫不留情的拒绝。
这样的事情，她曾经遇到过无数回。
她习以为常地垂着头，正要离开基地，继续踏上寻找下一个愿意收留自己的人类基地。
一旁抱臂围观的女队长叫住了她。
“喂，你这把弩，是改装的吗？”
“嗯。”
她机械地演示了一遍怎么按机关抽出弩里藏着的刀。
“你异能的概率，一直是0吗？”
“嗯。”
“那你试试拿着这把弩射击欧阳，再发动异能。”
女队长饶有兴致，抱着某种恶趣味，说着不着调的玩笑话。
褚青缇却果断端起了弩，在众人的集火下，毫不犹豫地对着欧阳扣下了扳机。
弩箭在即将击中欧阳的前一秒，轨道发生变化，软趴趴掉在地上。
她的异能在概率0%时，会导致她无法攻击到敌人，只能自主攻击队友。
而此时，她孤立无援，没有队友。
所有，弩箭改变运动轨道，失去了目标，掉落在地。
女队长定定看了她半晌，忽然笑了：“这就是‘概率’？有意思。以后，你就跟着我吧。”
然后，褚青缇就加入了【燎原】小队，成了许婉滢手下最听话的一支箭。
在队长的指挥下，她的异能有了用武之地，反向帮助队友清理异种。
直到孙笋出事之前，她没有坑害过任何队友，远离了外界对她“灾星”的传言。
她终于不用孤身在外漂泊流浪，可以安稳定居，可以分配单人宿舍，还拥有了一份高薪的工作。
她曾经想都不敢想的美梦，就在队长轻飘飘的一句话下，猝不及防地实现了。
而现在，唯一愿意收留她的队长，也会死吗？
队长……是被她的异能害死的，对吗？
“都是你害的。”
“都是因为你。”
“如果不是你的概率型异能在坑队友，你的队长和队友就不会死。”
耳边有数道繁杂的声音在吵。
褚青缇大步跑在排水管里，溅起的污水花打湿了她的衣服。
是、是她吗？
是因为她的异能吗？
是因为她异能失控，才会害全队灭队吗？
“没错，就是你害的。”
“扫把星，你身边所有的人都会死，只有你毫发无伤，凭什么？”
“如果不是因为你，你的队友不会自相残杀，你的队长也不用为了保护你而牺牲。”
“褚青缇，世界上最该死的人，是你啊。”
是……是她么？
头顶上有一束光打下来，褚青缇缓缓停下了脚步，粗重的喘息声在管道里回荡着。
身后的火球彻底熄灭了，管道的另一头静悄悄，什么声音也没有。
消失了。
都消失了。
褚青缇几乎忘记了怎么呼吸，她呆呆地抬头，看着近在眼前的出口。
只要她从这里钻出去，她就会回到夜市街。
仓库里发生的一切，只会彻底封死在仓库里，只要她不说，无人会知晓。
可她只是注视着出口的光。
长长久久地注视着。
队长、队长……
“喂，小缇子。”
身后传来队长戏谑的笑声。
褚青缇霍然转身，欣喜若狂：“队长！”
迎接她的，只有一片空荡荡。
没有火球，没有人，什么都没有。
肩头传来猫爪挠过的刺痛感。
她突然惊醒，脸上绽放了一半的笑意立时消退。
她触犯了规则，她刚刚开口说话了！
黑漆漆的管道中，涂嘉书抱着小兔子，神情阴郁地在她面前站定。
两人四目相对。
从管道另一头蔓延出来的黑雾，笼罩在两人周身。
涂嘉书朝她伸出了手，神秘而漂亮的大眼睛里，充满了蛊惑的味道。
褚青缇盯着她的眼睛，身体不受控制，递过了自己的手。
在即将搭上涂嘉书的小手之时，蹲在褚青缇肩头的猫突然一个扑跃，猫爪剜向涂嘉书的眸子。
“嘎哇！”
猫爪残忍地勾着一只血淋淋的眼球。
而褚青缇的世界，彻底崩塌。
天在晃，地在晃，全世界都在晃，她摇摇欲坠，抱住了头痛不已的脑袋。
“扫把星！”
“你害死了队长！”
“你害得所有人团灭！”
肩头再次传来刺痛，痛感令她从混乱的思绪里迅速回神。
“喂，小缇子，你发什么呆呢？”
再一抬头。
死去的队长和队友，重新出现在了她面前。
如果不是大家身上带着伤，方才种种，宛若一场噩梦。
有弩箭的射击伤，有污染体的撕咬伤，也有异能反噬的痕迹。
大家都还活着？
那刚刚的“团灭”结局，又是什么？
幻觉？
精神控制？
还是其它什么神秘力量？
【绷带】孙静雅试图为队友疗伤，却发现异能依然反噬在了她自己身上，他们仍然处于“禁止使用异能”的某种规则束缚之下。
众人此时正在夜市街地下的管道里，其他人刻意保持了一段安全距离，警惕的目光始终落在褚青缇身上，仿佛生怕她的异能再度失控造成团灭。
队长许婉滢的伤势最严重，伤口来源也最杂乱，整副身体残破得像一个旧娃娃，到处都是洞。
她，竟然还有心情恶作剧，抬手捏了捏褚青缇的脸，笑得狡黠：“小缇子逃出去没有呀？”
褚青缇呆呆摇头。
许婉滢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那该怎么办呢？”
她转而掐住了涂嘉书白皙柔弱的脖子，笑嘻嘻地问：“涂嘉书小妹妹，你说，我们该怎么做才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