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乐道:“条件是什么?”
“是要同我说出你最恨的东西。”
“最恨的?这问题之于他可不是你,萧歌本人吗?”行乐突然大笑起来,“原来如此,这就是个无解局啊!我的好哥哥,你弟弟是要放弃你咯!”
此话说完行乐就松开了红尘剑,众人还是头一次知道它的剑身竟是如此富有弹性,随着那松开的动作,剑身又是“砰”的一记回弹,轻轻松松又重新回到了笔直的状态。
那样的曲折还没能将一柄剑给掰断,倒也是个奇迹。
突然行乐眼眸一亮,似乎是从剑身上发现了不一样的闪光。某一抹红色以一缕闪电之势划破剑身,将上头的宝相花纹炫亮得熠熠生辉。这抹红色虽是稍纵即逝,可其短暂的闪现却让行乐难以移开双眼。剑身回正,甚至被萧游重新往身边带了带,行乐的眼珠子就像是黏在了上头,一刻不移地凝视着原处。
萧游注意到了他的异样,不知在想什么,自己的脸色也跟着变得有些奇怪。萧歌看着他们,不可避免地从心中涌现出了一种忐忑。他不知道他话里的意思萧游是否能听懂,如果没听懂的话......
他的眼睛倏地一下睁大,握在萧游手中的红尘剑正飞跃上空朝着自己落下来......
萧游把剑扔给他了!
行乐大怒,大吼一声就要来抢,萧歌见状干脆自己跑了两步,跳着从空中就摘下了剑。红尘剑被他握在手中时似乎发出了某种尖锐的声音,萧歌还是头一次从剑中得到这样的讯息,潜意识就觉得这大约是它表示高兴的意思。
见他露出安心的笑容,行乐便越发觉得厌恶,他离开原地,边走动边从衣服中掏出了一些眼熟的小玩意儿。赤砂、赤砂、又是赤砂......他将白瓶中的赤砂全都倒在了地上,紧接着一阵怪风一吹而过,被他堆成小山的赤砂就从顶端开始滚落散开,风向改变,赤砂滚落的方向也跟着发生变化,当行乐停止走动站住站稳,那些随便倒出的赤砂居然遵从他的意思变成了一副完整的阵图!
这阵图不存在于《阵百道》之上,只是浦弦曾经用过的,还有他手下用过的......一切始于起点之初的那副阵图。
像是为了应验林念的猜测,行乐又立刻摸索出了一根足以有他半臂长度的白骨。
林念心下一惊,又去看那松树底下。这松树经历了方才几轮的摧残,已经从枝繁叶茂变成了枯藤小树。而它底下的泥土不知被谁拨弄了开来,还当真是显现出一个巨大的深坑,平面而视还能勉强瞅见一些白色的、阴森之物。
这阴森之物的一部分就在行乐的手上。
那人手一松,白骨从高处坠落下去,它的掉落吹飞了周围的赤砂,却让阵图恰到好处地修正了最后一处细节。紧接着阵图开始启动,行乐退至一旁——阵图的诞生就是为了让没有真气的人也能做到基本的驱邪,因此像是行乐一类的“平庸之辈”也能照瓢画葫芦地做到这种程度的事。
被放置在阵图中央的白骨开始左右晃动,这种晃动又带着它慢慢升高腾空,渐渐地便与地面拉开了一条小腿左右的高度。离得近些的吴遇想要上前阻止,可阵图所产生的威压竟是让他一时连剑都难以拔出,而每每想要踏出往前一步,也会被那突然席卷而来的大风给吹回去。众人很快意料到这是个无法被打断的阵图,当它开始运作后,便唯有它所需要的才有资格靠近。松树底下的深坑中,其余的白骨正在受到阵图的感召,它们像人一样排着队一个接一个飞来,穿过阵图无形的警戒线,在阵图最中央的位置开始了自行“拼装”。
白骨乃是尧妈妈的白骨,其组合起来就是一整具尧妈妈的骸骨。白骨无缺地拼凑起来,在阵图中间站立着一位白骨“小兵”,他有胳膊大腿、又有眼窝脑壳,除却真人的血肉和皮囊外,其他的一切都似乎还原到了尧妈妈还活着时的样子......
这是浦弦之前魂牵梦絮也想要见到的场面,可他若是知道这阵图只能拼凑白骨而无法还原出本真的皮肉和样貌,不知他会不会觉得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白费了功夫?
而林念在这时候与行乐视线相交,对方笑得十分得逞,仿佛在向本尊质疑《阵百道》存在的最终益处。
让没有真气之人也能有成就坏事的捷径,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
“哦?你是用了别人的点子?这可算是......剽窃?”
“剽窃?他浦弦害怕又没能做到的事,我却给做到了,这叫自我牺牲的成全。”行乐有些陶醉地接近着自己塑造出来的东西,阵图的术法已经消失,此刻正是不拒来者靠近的时候。行乐一脚迈入阵图,而那些洒在他脚边的零碎只是一脚带过去的风就能吹散。“看看它吧,死人复活,能给生者带来多大的希望啊?”行乐有些动情地伸手抚摸着这具白骨的轮廓,他的手在周边游走,却没有哪一下是真正触碰到白骨的。“操控死人是比操控活人要简单多了?”
这话似乎不是说给其他人听的,而是说给那具白骨听的。行乐从阵图里走了出来,他注视着那一根根骨头分列排布的后背,突然快速地开合嘴唇,仿佛说起了无声的话语。
不一会儿,白骨果真因为他的动作而起了反应,那白骨看着拼接脆弱,实则却是能做到等同于真人一般的灵活,它扭头动了动,双手举高活动关节,拼接处响起了“咔嚓”、“咔嚓”的声响,若是随便盖上一张皮囊恐怕模仿真人舒展筋骨是十成十的像模像样。
“他在教白骨做事。”萧歌同林念轻声说道,“他说,除我以外的都是敌人,你要把他们全都杀死。”
林念问道:“这些都是你听到的?”
“嗯。”萧歌点了点头,“白骨在动就是最好的回应,尧妈妈的灵体真的通过阵图的方法进入了白骨。虽然不知道行乐又是怎么做到的,但是他现在真的在和灵体沟通。”
林念想了想道:“那你有什么办法可以阻止白骨吗?”
“恐怕不行。但如果我们最后还是要将尧妈妈灵体送走的话,我想到了另一个方法。”萧歌自信地给林念安排道,“公子,你一定要将鬼兽召唤出来。”
“哟,那边上是有两个窃窃私语的人?你们在商讨怎么打败‘尧妈妈’吗?”行乐停下了与白骨的沟通,看他那样子应当是做好了所有的准备。
林念不言,先前的鬼兽已经全部被收下,如今他只能再度召唤鬼兽才可现身。他对着弥望剑掐了一个诀,一只鹿首狮身模样的鬼兽就蹦了出来,它的尾巴左右晃动着打在自己的屁股上,发出一声声清脆的“啪”、“啪”......
这声响吸引了白骨,那双空洞透光的眼眸立刻就转动脑袋“瞧”了过来。
光“瞧”似乎是不太够,白骨移动胯骨,迈着步子就要朝鬼兽走来。眼看着它就要走出阵图的范围,鹿首狮身的鬼兽屈从于野兽的本能,两步一蹦就到了阵图附近,兜着圈子将白骨先行逼进了阵图之中。随后它游荡徘徊在白骨的周围,喉咙中发出低吼声以示威胁,白骨站定在原位没有动作——就好像站在它身后的主人那样,什么都没有做地呆看着,似乎在某一段时间放空了自己。
观察局势的时间到此为止,行乐回过神来,嘴唇继续开开合合施加着自己的命令。众人都屏气凝神看着白骨,之间从他的掌骨之处竟开始抽变出一柄白色的剑,这剑模样是剑,剑身却是少见的纯白——这几乎和它的骨头保持着一样的色泽。白骨握紧了手中的骨剑,“砰”地往地上一挥,就使得地面溅起了一大块碎土。
骨剑样貌奇怪,但锋利度不减。行乐继续动着他的嘴唇,白骨就开始挥剑攻击着鬼兽。不同于行乐必须持续不断地操控,林念的鬼兽就具备了更高的自由度,鬼兽会依据场合做出自己的攻击方式,这也能帮助它快速地躲避突然的袭击。
突然,鬼兽也有动静了,那是林念释放真气赋予它的思想。一只只小鬼兽开始从鹿首狮身的鬼兽中分裂出来,长着翅膀的、长着八只脚的、带着鱼尾的......各种样貌不同的鬼兽出现在阵图周围,它们的个头比鹿首狮身的鬼兽小上许多,站在身旁更像是尚未长大的鬼兽幼崽。而鹿首狮身鬼兽的分裂还在继续,这些小鬼兽将白骨彻底包围在中间,直到那阵图的边缘之处再也挤不下任何一只,看似毫无止境的分裂才停下了。
白骨有人身那般等高,鹿首狮身的鬼兽则刚及白骨的胸膛,至于那些分裂出来的小鬼兽才刚刚到白骨的脚踝,因此白骨看着他们就像是看着出生不久的幼犬,入眼根本没有什么战斗力。但即便如此,白骨还是被这群突然冒出的小东西给惊愣了一下,这片刻的疑惑转瞬即逝,它很快在行乐的催动下举起了手中的骨剑,往那阵图外圈横剑一扫,一扫就让其中两只小鬼兽灰飞烟灭。
小鬼兽毫无反抗之力,白骨则是完全的实力碾压。另一头的行乐还在暗自嘚瑟,分眼瞧了那只最大的鬼兽又笑不出来了,方才击败的小鬼兽并不是原地消失了,相反,似乎有一部分回到了鹿首狮身的鬼兽身上。
那大鬼兽抖了抖身子,又伸长前脚往远处拉伸了一下,随后它的后背开始冒出奇怪的闪光,再一眨眼,居然还就生出了一对翅膀。
行乐虽是亲眼见证了这一变化,但是嘴上的动作却没停下,他念得越快,白骨的攻击也就越快,奇怪的是唯有鹿首狮身的鬼兽不断躲避着白骨的攻击,而那些分裂出来的小鬼兽却个个有着自投罗网的打算,它们个头虽小,却执意挡在大鬼兽之前,竟主动求死,迎着那骨剑就探头了出去。
白骨毫不留情,一两只小鬼兽的消失让它激动不已,连带着所有人都能感受潜藏在白骨中,那应当属于尧妈妈清澈的灵体也在因为自己逐渐变得浑浊而兴奋地散出嗡鸣,在行乐的操控下逐渐忘记了生前的身份。行乐操控着他不断进攻,它便也兢兢业业将所有的小鬼兽清除了干净,当阵图周围只剩下唯一一只的鹿首狮身的鬼兽之后......
实际已经根本不能用“鹿首狮身”来形容这只鬼兽了,原先的鬼兽一众至多就是由两种动物结合构成,首尾不同便是常态,还从未在某只鬼兽上能寻到第三只鬼兽的痕迹。可在眼前这只鬼兽身上,翅膀、八只脚又带着鱼尾,先前消失的小鬼兽将特征全都并在了它身上,成为了一只无法逐一细说特征,又无法命名的奇怪东西了。
守护百相果的鬼兽们被人称为从未见过的“怪物”,那是他们都没能见识到,眼前的这只或许才更配得上“怪物”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