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枕西跟在时微寒后边,拉下被她强戴在脸上的口罩来透气,第三次后悔为什么今天出来办事是坐的地铁而不是开车。
如果当时她听时微寒的话开车出门,也不会碰上在这犄角旮旯连趟公交车都没有只能走路的情况,虽说有时候是不好找地儿停车,可机动性强,要是临时遇上什么事,也不会被掣肘。
“你说今天走了这么些路,加起来有一万步吗?”江枕西停下休息,腿发出了抗议,一个劲儿的在抖,像在筛糠一样。
时微寒摇头,摸着口袋里的手机:“应该差不多了。”划拉两下,又揣回衣兜:“一万零一百二十四步,嗯,确实是差不多。”
“那我好累,我觉得我们应该立刻马上停下来休息一会儿!”江枕西举手抗议。
时微寒回头,眼里带了笑,臂弯里夹着她脱下来的外套,一有动作就发出细微但很明显的嘶嘶声:“那要是没走到一万步,是不是就不会觉得累了?”
听出她话里的调侃,江枕西怏怏着往后仰了下脖子,抬头望天,装了满目蓝色:“你没听过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吗?现在压垮我的那根稻草,就是接下来要迈出去的下一步。所以为我的生命安全找想,我们最好是应该休息一下!”
“那要单独找个地方坐着休息吗?”时微寒慢慢往回走。
“嗯,那倒是不用。”有人从路对面走过来,她撑着腰往旁边走几步让出距离,把落下的袖子又重新卷了卷,“不过你渴吗?要不要喝点水?我看前面那儿好像有家便利店,去一趟吗?”
顺着她看的方向望去,夹在楼宇间的店铺很不显眼,墙上写的商店二字已经褪去了颜色,成了浅淡的灰,快要和周围的建筑色融为一体。
“嗯,走吧。”
侧身让江枕西走前边,时微寒亦步亦趋踩着她步子慢慢走。
店主是位上了年纪的阿婆,不过听她说话什么的还是很中气十足,腿边开着电暖气,手揣兜里正坐躺椅上看频道电影,听着熟悉的音乐,江枕西扭头看一眼,是红河谷,很老的片子。
“吃糖吗?”时微寒问,低头仔细瞧包装袋上打印的生产时间,换算应该到什么时候才算过期。
“啊?”江枕西回头,瞧了眼她手里的东西,嗯了声,“拿着吧。”
挑挑选选又捡了几样放柜台上,时微寒拉开冷藏柜,拿了个水果牛奶饮品,一起等着店主算账。
“一共是三十。”边说着价格,边抖开塑料袋给她们装上。
撇开手机壳,拿出藏在背面的钱递给老板,等着她找零。
店门口不止写了这里是商店,还另外用那种红色的胶带条粘了四个字,叫只收现金,幸好她有出门揣钱在身上的习惯,不然还真没辙。
“收三十,找七十。喏,给,小姑娘要把钱收好哦。”
粗糙手指划过掌心纹路,有些痒,笑着说了声谢谢,把钱揣兜里。
推开挡风用的塑料条,厚厚的一块还得用大力气才行,等时微寒提着东西出来,她才稳稳落下。
“哟,这儿还有只小猫咪!”
正想着出声逗两下猫,身后时微寒突然伸手拉她,直冲她摇头:“它已经死了。”
江枕西回头,遇上毛茸茸的开心和难过交织着,慢慢被后者占了上风,表情变得平淡。
“死了......其实也没什么。”
胖嘟嘟的狸花猫坐在石墩上,歪着脑袋不明所以的瞧着两位说话的大人,瞧见其中一位慢慢过来伸出手,停在鼻尖不远的距离。
用粉红色小鼻子嗅了嗅,闻到人味儿的它往前蹭了蹭,小猫脑袋凑到掌心,亲昵的和她交流。
“小猫,你真可爱。”
时微寒神色复杂的看着这一大一小,静默着站在一旁没出声。
它耳朵上有很长的聪明毛,让江枕西想起了很久之前养过的一只小狸花,也有这样的耳尖毛,它叫念念,被人抓走去了喵星。
挠了挠下巴,它的身子一点都不暖和。
“小家伙,都说相逢即是缘,你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吗?”
人和动物其实一样,死后记忆会逐渐开始消散,不知道自己是谁,不知道该去哪里,只晓得在这个陌生的世界里四处游荡。
“你想帮它?”眸光落在小猫身上,时微寒舔舔嘴唇。
江枕西只嗯了一声,别的什么也没说。
小猫撅着屁股伸了个懒腰,喵了一声转身跳下石墩子,走了两步后又回头看一眼江枕西。
“它......”她欲言又止,结果只蹦了一个音节就被截胡了。
“要不你先回去吧?”江枕西嘴里咬着皮筋。
时微寒又是一脸神色复杂地看着她,眼神里还夹杂着一点名为委屈的情绪,撇下嘴角,抱着衣服和吃的像个被辜负了的人。
“我不能一起吗?”声音软了几个度。
嗯!绑头发的动作滞住,强忍着嘴角不上扬,硬是用咳嗽声给掩盖住:“可以啊,可以一起。”拿过衣服穿上,拉上拉链,还是没忍住说了句:“你很少会撒娇,这感觉挺奇妙的。”
“怎么个奇妙法?”
“就,挺崩坏你高冷的形象。”
“那无所谓。”
“哦,是吗?如果无所谓的话,那你脸红什么?”江枕西戳她心窝子。
时微寒慢慢跟上,瞧了眼前面一步三回头的小猫,换了只手拎袋子:“热的。”
“鬼才会信呢!”
“对啊,我是相信的啊。”
反被揶揄的人被呛了下,回头瞪了她一眼,跟着步子快起来,再快,最后跑了起来。
时微寒跟在后面小心跃下阶梯,一边注意脚下,还不忘一边盯着前面跑的飞快的人:“为什么突然就跑起来了!”
“我不晓得啊,突然就跑起来了!”
前面的人拐了个弯儿,时微寒笑着加快步子跟上,总能在她下一个拐弯前,追上残留的身影,就像是在追一阵看不见的风。
两人跟着一只猫在小巷里穿梭,不停爬坡上坎,每当江枕西以为会跟丢的时候,小家伙都会停下来看她,确保是跟着才又继续走。
石墙铁皮在视线里不断被抛在身后,有人在房子里吼叫的声,应该是在骂孩子,质问为什么不学习只知道玩,抬头看一眼敞开的窗户,差点和对面走来的外卖员撞上,侧身说了句抱歉,又急急跑开。
她疑惑的看了两眼,以为是遇上同行赶时间,可看她打扮也不像,手机传来叮单快要超时的提醒,回过心思继续找路。
“咦,怎么这儿这么冷,真奇怪。”
嘴里抱怨着快走几步,时微寒淡淡瞥她一眼,瞧见她膝盖上的泥,抬腿继续朝前追。
巷子狭窄逼仄,江枕西一边跑,一边觉得自己是不是人歪了,不然为什么不是一会儿蹭了左肩膀,就是碰到右肩膀,穿得厚可也不挡疼啊。
前面转弯儿,闯入视线的不再是一堵石墙,被车流不息的马路给替代,公交站台说话声儿闯进耳朵,影响着嗅觉就闻不见巷子里的饭菜味。
小猫蹲坐在她腿边,冲快要驶进站台的一一七号公交车喵喵叫,江枕西回头,瞧见跟上来时微寒,拉着她手,排队上公车。
低头瞧着她箍在自己手腕上的莹白手指,眉头挑了下,眼尾微微上扬。
它安静待在座位下,哪怕就只是一个不被人看见也不会干扰任何人的小猫魂魄,也老实呆在那里,等着广播播报要去的站点。
相逢即是缘,而缘分又妙不可言,江枕西没坐过一一七号公交车,所以当看到熟悉的站点时,脸上闪过一丝惊奇。
没拉吊环的一只手拍了拍时微寒胳膊,小声说:“我现在才发现,原来鱼老板的店就在我家附近唉。”
时微寒扭头:“嗯?你才发现吗?”
“对啊,我房子租在华南路那边,刚上车的地方再坐三个站就是我住的地方,如果走路的话或许会更快一点。”
公交车的路线似乎总是这样,明明看着很近的距离,却像是在出入环岛一样绕圈圈,转来转去。
车厢上印着的线路图,跟着她一起抬头,仔细看,小声念叨着:“是朝阳小区吗?”
江枕西点头:“嗯。”
小区名叫朝阳,可生活了好几年,好像除了她一个年轻人,倒没怎么见过和她相似的面庞,以然一副日落黄昏景象。
“喵!”
听着广播里的播报,还有小猫的叫声,它提醒着,该下车了。
本来该有人的保安亭紧闭着门,透过窗户往里瞧是一副空荡荡,看了时微寒一眼,撺掇着她一起进去。
“唉,小家伙呢,跑哪儿去呢?”扭头四处眺望,找寻身影。
一直等她们的小猫咪突然不见了影子,也不晓得是钻进哪个草丛里,还是撒欢儿跑不见了。
“在那儿!”时微寒按着她脑袋转个弯儿,让目光聚焦在她瞧见的那抹身影上。
小猫转着圈走在一个手里拿了厚厚一沓纸的女生身边,昂着小脑袋很亲昵的想去蹭她,可没办法,留下的人注定是瞧不见,只能把它像风一样对待。
江枕西看着她,女生似乎是感受到了注视的视线,抬头,红红的鼻头,眼睛湿漉漉的,很伤心的样子。
她看起来很小一只,应该是还在读书吧。
抬起手背抹了下鼻子,几步上前一点不怕生的样子,扯了一张纸,是寻猫启事:“两位姐姐有见过这只猫吗?她叫年年,今年三岁,是一只狸花猫,很可爱的小母猫,你们有见过吗?”
启事上的照片应该是最近才拍的,胖嘟嘟的小家伙站在桌子上,冲镜头龇牙,还有趴着的,站着的,睡着的都有,小图并列放在正脸照旁边,底下还有细致的文字描述,讲述了她的身体特征。
后腿骨折做过手术,走路会跛脚,尾巴是麒麟尾,左前爪套了白袜,这些她都见过。
“不好意思,我们没见过。”
女孩似乎早就猜到会是这个答案,点了点头,指着启事下面的电话,说:“那如果姐姐们见到她呢,可以通过这个电话联系我,麻烦你们了。”
满含谢意的冲两人鞠了一躬,又继续往前走,继续找那个一直跟在脚边的小家伙。
“动物可以入轮回吗?”江枕西问。
时微寒看她把启事叠成一小块塞兜里,掀起眼皮:“万物有灵,也有愿,去世后自然会有人来带他们去该去的地方,不用担心。”
朝前走了两步,江枕西回头,瞧着时微寒:“我一直都没怎么问,你究竟是为了什么要去帮助那些已经去世的人?”
她说万物有灵,也有愿,灵是魂魄,那愿呢,又是什么?
“因为我之前答应了别人一件事,现在是在兑现承诺。”
直视着她的眼睛,没瞧见半分虚假情绪,她又问:“帮助了好久?”
“很久很久。”久到她自己都忘记了时间。
“是你曾经喜欢过的那个人吗?”江枕西往前走。
时微寒犹豫着是该回答是还是该回答不是,最后还是点头:“对,是她。”
前面的人停下脚步,神色带着一本正经,伸手:“那她一定是一个顶顶好的人,所以你才会那么喜欢她。”
心里咯噔一下,瞳孔微微放大,眼前身影不断和记忆里的人重合,那人脸上扬着肆意的笑,也同样对她伸手。
“郁垒,不,我才不要和他们一起唤这么难听的称号,我就要叫你时微寒。”
“我和你说,你面前这个人是一个顶顶好的人,你可千万要珍惜她,要一直一直喜欢她!要一直一直记得她!”
江枕西看着眼前呆住的人,总有种她在隔空看另一个人的错觉,在她眼前挥手,试图拉回注意力:“你怎......”
时微寒张开手轻轻抱了她一下,声音在耳边小声回荡:“她不好,她一点都不好。”
明明说了要一直喜欢,为什么最后又把她给推了出去,一点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