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她见面的人叫付休，是何逢生的朋友，也是调查沈乐卿那个案子的警官。
不过现在应该已经快结案了，因为凶手已经死了。
时微寒扭头，看了眼付休，她情绪低落，只在做自我介绍的时候扬了一下笑容，陪她一起来的还有单杭，一名优秀的律师。
她们都是何逢生的朋友，很好很好的朋友。
单杭抬手揉着她肩膀，付休抬头看她一眼，叹了声气，扭头朝江枕西看去：“江小姐，我能问问你是什么时候和逢生认识的吗？”
“是去年十一月份的时候，我来帮一个朋友的忙，于是就和何小姐认识了。”江枕西没撒谎，如实说出相识的过程。
付休点头，她对江枕西的身份有所怀疑，只是因为她了解何逢生，就是因为这份了解，所以她想不明白为什么那人会把小家伙留给这个她没见过的陌生人。
“是这样啊。”付休喃喃自语，像是被悲伤夺取了说话的能力，开口之后就没能接上第一句。
江枕西扯了下嘴角，不尴不尬的笑了笑，扭头朝单杭看去。
应该是很好的朋友吧，不然怎么会难过成这样呢。
“江小姐这边请，逢生既然愿意把小八交给你，我们也支持她的决定，希望你能好好照顾它。”单杭在前面带路，边走还不忘嘱托。
怪不得会约在这里见面，怪不得要尽快过来把留的东西拿走，所有的怪不得在听到她的话时就明白了。
小八瘦了很多，窝在寄养笼里，神色怏怏，听见动静也只是甩甩耳朵，连眼皮也不没抬一下，一点不好奇。
看到小八，付休似乎提起一些力气，手在玻璃门上轻轻敲两下，唤了声。
“小八，我来看你啦。”
沈小八抬起头，望着笼子外几张人脸，一一扫过最后停在江枕西身上。
它好像要哭了，眼眸里闪着亮晶晶，叫的很委屈。
江枕西心被撞了一下，往前一小步，手按在玻璃上，也跟着喊。
“小八。”
爪子印上去隔空握了下，小八蹭着玻璃，情绪激动起来，似乎很想和她拥抱。
她养过猫，也是一只小暹罗，不过很不幸的是，她只活了两岁，然后因为猫瘟，离开她去喵星了。
江枕西一直都相信小猫小狗是很通灵性的，她想，如果严重一点，小八会不会因为两位主人的接连离世而生出抑郁情绪，然后一直郁郁寡欢，也跟着离开。
时微寒扶着江枕西脖子，兀自摇摇头，看着小猫咪最后滑落下来的眼泪，别开头。
或许她理解了为什么何逢生要把小八留给江枕西，因为她也是‘沈乐卿’，是能让小八忘去悲伤，让她继续活下去的勇气。
“江小姐有时间来照顾小八吗？”单杭推了下眼镜。
灯光打在镜片上亮闪闪，躲在后面的眼睛藏了情绪，如果有人喜欢它还想照顾它，那么她和付休就能放心把小八交给对方，可如果对方是披着羊皮的狼，那说什么也不会放手。
她们虽然很忙，可也不会因为忙就胡乱应付着把小八随便交出。
“有，或许它留在我身边会开心一点。”江枕西笑了笑。
其实不用她说，单杭和付休也感觉到了，沈小八精神气明显提了起来，愿意挪出身子过来瞧人，冲人喵喵叫。
宠物医院的工作人员忙完过来，把笔放进衣兜，和她们交谈。
“你们是来接小八的吗？”目光在几人身上换来转去，不晓得该停在谁那儿。
江枕西出声，把注意力揽到自己身上：“对，我们是来接它回家的。”
她点点头，抬手把玻璃门打开，小八得了自由，一下子就扑进江枕西怀里，不停喵喵叫。
“她身体还挺健康的，就是最近情绪有点低落，可能是因为何女士很久没来看它吧。”
手背轻轻挨了下小猫脑袋，软乎乎的毛发很舒服，还是主人养的好。
“嗯，麻烦你们了。”
“没事，这边来签个字，然后你们就可以把小八带走了。”
“好。”
江枕西安抚着小八，然后委托付休帮她抱一下，小家伙也没吵闹，安静窝在她怀里，就当是她们最后的温存。
“你放心把小八给她吗？”单杭问。
小猫直勾勾望着江枕西，耳朵动了动，试图不让手指去碰它耳朵。
“就像她说的，小八留在她身边或许会更开心一点，”她低头，鼻子蹭着小猫头顶，“我们最希望的，不就是它能过得开心一点，你说对不对啊，小八。”
或许何逢生最担心的也就是这个小家伙吧，不然也不会这么费心思，让她们一定得带江枕西去见小八。
看着江枕西上了车，付休站在路边，挥挥手说了声再见，依旧在那儿吹着冷风。
街景绚烂的霓虹，热闹欢腾的氛围，终究是和她无缘，一个自我封闭的人离走到放弃的那一步，不远了。
“她们的案子应该能结了吧？”单杭看她。
付休叹了口气，跟在她身边：“能啊，肯定能啊，凶手死了，我们还怎么追？”
说到最后她都想骂脏话，结果硬生生让她给憋回去。
“我对刑事这块的法律不是很了解，不过按现在这样的情况来看，逢生她有责任吗？”单杭摸摸鼻子，想打喷嚏。
“就算有又能怎么样呢？难道还要把她叫起来受罚啊？现在已经是新社会了，早就不流行那套酷刑，而且根据刑事诉讼法规定，犯罪嫌疑人和被告死亡，不会追究责任，”被风吹的鼻子冷，吸溜了一下，“再说了，就算逢生被判定为防卫过当，涉及故意伤人，现在说这些也晚了，不是吗？”
还是那句话，人都死了还要怎么给她判罪呢，虽然他们很不喜欢遇见这样的情况，总认为得把犯错的人抓住才算成功，可没办法，从人道主义出发，不能对尸体做出亵渎的行为。
“后悔吗？没有早些发现她的不对劲？”单杭扯开了她的伤疤，血淋淋的皮肉下是深可见骨的窟窿。
她说对了，好像也没说对。
“后悔，不过不是后悔没发现她的不对劲，而是后悔没阻止她动手。”付休捡起脱手的塑料瓶，扔进垃圾桶。
何逢生偏执到了极点，一旦让她发现端倪，倔强的要命，可谓是不达目的不罢休，只有等所有一切尘埃落定，她才会放手。
所以她从一开始就不可能放下沈乐卿，还是在知道她死于意外，有恩报恩有仇报仇，一直是她贯彻的宗旨，是她人生的信条。
单杭拧眉，垂在一旁的手拉住她，语气有些凝重：“你是警察。”
她说了一个事实，一个她们都知道的事实。
“我知道啊，我是警察。”付休说，反扣住她的手，交握在一起，牵着她继续往前走。
“可能在你的视角里，我们每一个人都是好人，但我不一样，我无法避免对他们产生最坏的想法，先入为主的怀疑每一个人，于是到后面，我都不晓得自己有没有成为一个坏人。”
“阿休……”反复嗫嚅着嘴，唤她名字。
“你知道我的职业有一条不被写在台面上的准则，那就是不能抹黑它。”付休被自己说出口的话给震惊到了，无言了好一会儿，才继续。
“其实说穿了，这么做也只是为了让人们能相信我们，让我们的威慑力能震慑住每一个渴望冲动去触碰禁地的人。”
“所谓案件破获的背后，是一个又一个‘我们’拼了命好不容易才找到的结果。做这一行的，就没有谁！不想把触碰法律的不法分子给抓住，可我们不是神，也没有超能力，也有很无力的时候。”
置身事外的看客，永远最清醒、永远看的最透彻、永远能高高在上的指责出说他们不努力，说他们无能，可不该这样的。
“但是你知道吗？逢生她不一样，她是我们公认的天才，破案和犯罪的双重天才，我们没有办法，只有把她束缚在体制的框架里，才能避免她做出一些极端行为，把她的不确定转换为能力，为我们所用。可她后面走了。如果她愿意，大可以把这伪装成一场合理的意外，没有谁能怀疑到她头上。可是她没有！”
人变了，不是心里有了牵挂舍不得去做，而是心死了。
“单杭，我希望她能活下去，希望她能放下这些，可是……”付休嗓子有些哽咽了，别过头去，吸了吸鼻子。
可是她不快乐。
她的偏执成就了她，终究也害了她。
在那次救援活动里，她眼睁睁看着自己能救的人死在面前，那是她第一次感到无能为力，她恨自己没用，恨自己没办法，所有的负面情绪开始抨击她。
于是，她慢慢沦陷了，慢慢去触碰那条警戒线。
她想杀人，想杀她自己。
如果不是沈乐卿，可能很早之前何逢生就已经死了。
她就是个无赖，无端去怨恨最不应该怨恨的人，可如果何逢生真的做了，他们只会无能为力的看着，只能在事后去收拾惨状。
付休无时无刻不在庆幸，她们是在何逢生有这想法的开始就遇见了，是沈乐卿亲手一点一点的，把破碎的瓷娃娃给缝补起来，给她带去灰暗人生里的一点光，然后慢慢、慢慢地拖走一片又一片乌云，让阳光彻底普照下来。
可有一天，乌云又聚拢了，阴暗最终打败了她，这次没人拿着胶水来缝补，她也不愿意迈出那一步。
于是所有建立起来的高楼崩塌，碎成了一地残渣，一步步迈向死亡。
“我没办法看她继续这样不快乐下去。”
何逢生那一刀，刺中了解应宗的股动脉，就算没有其他致命伤，长时间不救治也会因为失血过多而殒命。
她身上也有伤，可终究还是赢了，而迎接她的奖励品是，自杀。
“我不是一个好警察了，单杭，不是呢。”
付休耷拉着肩膀，松开牵着她的手，慢慢往前。
“你又没做错什么，干嘛突然说这些话！”单杭追上去，牢牢牵着她的手，攥得紧。
付休笑了笑，同样也攥得紧：“那我不想当警察了。”
“啊，真不当了吗？”单杭处事不惊的高冷形象瞬间崩塌，瞪大了眼。
“怎么能这么容易相信呢？”
“那是骗我的？”单杭翘眉。
“不是。”
啧。“那你做好安排了吗？”单杭又恢复冷静的一面，问她。
“嗯，想去当保安。”
“……行。”
就挺突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