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远就瞧见朝这儿走的人,侧身用力推开车门,看她拢了拢衣襟坐进车里。
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几分,瞅见些许苍白的脸色,江枕西下意识拧眉。
“你生病了?”
如果这人还是那套说辞,说什么只是一种形态上的小把戏,那她就要开始怀疑这人话里到底究竟有几分真几分假。
虽然她不晓得一位鬼大人正常的脸色该是什么样,可很明显总归不是自己看到这样。
面上隐隐凝着一股黑色,很浅很浅,不晓得除了自己还会不会有人看的出来,如果碰上算命的,那都得来一句‘我观你印堂发黑,恐有血光之灾’,活脱脱的待宰羔羊。
“一点小伤,不碍事。”时微寒系上安全带。
她虽然和鱼今说可以用脂粉盖住,可心里升起的小心思让她止了这个念头,旁人或许瞧不出个一二,可江枕西能,这算是专门给她下的圈套。
“受伤?”江枕西蹙眉,目光不住在她身上打量,“你受伤啦!那情况严重不严重?有没有治好?拿药了吗?”
手规矩放在膝盖上,扭头瞧她,唇边噙着笑,摇了摇头:“不严重,目前正在治疗中,医师也已经开了方子。”
“中医啊!”江枕西忍不住咂舌。
犹记以前,梁女士为了给她调理身体,几乎是顿顿中药,那味道,别提多刻骨铭心呢。
“怎么?”话里带着笑,看她发动车子,“枕西好像有些独到的看法。”
“可别给我戴高帽啊,我吃不下。”江枕西扭头看她一眼,“我只是觉得,受伤喝中药,那得需要调理多久才能好全啊?少说也得有十天半个月吧。”
“差不多。”
时微寒这一句让江枕西有些觉得不对劲,眼睛往左边瞥了眼,留意着安全距离把车让过去,暗自琢磨着。
“差不多是差多少?“她问。
依着她的话,时微寒认真算了算:“大概十天半个月吧。“
话里的怀疑更深了。
江枕西推了推眼镜,看清楚与前车的距离:“怎么受的伤?和人动手啦?”
“嗯,和人动手了,被划了道口子。“时微寒扭头望着窗玻璃。
太阳落山后少见的留下一片余晖,挂在天那边像被人忘记拉走的幕布,自己带着自己慢慢离开。
“那你最后赢了吗?”
望着外面的天,她突然就笑了。
江枕西是个很奇妙的人,有些时候她很在乎为什么,为什么兰姜要把恨转移到她身上?为什么伍一梦在最美好的年纪选择结束自己的生命?又为什么简婳那么执着去见宁洲?
可有时候,她在乎的又只是结果,想知道兰姜成鬼后还能不能入轮回,又或是简婳如果杀了宁洲会不会有转世以及自己打架最后到底有没有赢。
就好像‘为什么’和‘怎么样’是两件冲突的事,她总是在有所顾忌,努力让自己在半知半解的边缘徘徊,在关系的天平里,问的不多也不少。
“也就五五开吧。“张开手晃了晃,甩着五根手指在她眼前溜达,“她划了我一条口子,然后我捅了她一刀。”
!!!江枕西瞳孔地震,手捏着方向盘,扭头很快瞥她一眼:“你这不是五五开吧,你这是完胜啊!”
用一条口子换了捅别人一刀的机会,那怎么会是五五开呢?
“没有,我撒谎了。”时微寒说。
“撒谎?撒什么慌?”
有人在后面闪远光,江枕西不悦的皱了下眉,抬手转开后视镜,把注意力放前面。
她怕自己再看两眼,会忍不住想骂人,天杀的,都不晓得这些人的驾照是买的还是怎么弄来的,车辆这么密集、照明如此敞亮的情况居然开远光。
真想用筷子把那人眼睛戳瞎!
“我捅了她一刀,可我没能占到便宜,被划了一下的同时也受了很严重的内伤。”
指尖触及冰冷的玻璃,皮肤被刺了下,时微寒垂下眼眸,手指蜷缩起来。
“算来算去,勉强是五五开。”
江枕西把车停在路边,手捏成拳头又松开,眉头沉了下来,脸色变得严肃。
“受了内伤?你说你看了医师,那医师对你的情况到底是怎么说的?”
内伤哎,这都是只在书里看到的东西,现在居然摆在台面上,不唬人才怪,而且书里还说了,内伤如果没有医治好,那越到后面就越有可能成为沉疴,到时哪怕是有心想治,也不见得能解决掉。
“你好像很关心我?”时微寒看她。
“我不能关心你吗?”如果真是这样,那好没道理。
“可以,只是,”扭头望着窗外,郊区的位置没什么人,整天路上冷清清的,“枕西为什么要突然关心我?”
江枕西颤动着的眼神望着她后脑勺,未束的长发散在身后,她想起第一次自己对这人的形容,就像个谪仙,美得很惊艳,美得不落俗套。
“那你又为什么要关心我?”江枕西反问她,没想等那个答案,“为什么这事你做得而我却做不得?时老板不觉着这样有些不道德吗?如果要是这样,那你先说出口的喜欢,我又该怎么回答?”
她的言外之意表露的很明显,所以时微寒一听,就明白过来了。
目光落回来,瞧着的侧脸慢慢成了全貌,江枕西唇角扬起着淡淡的笑,瞧见她眼里藏着的不可置信。
“不是这样的。”时微寒咽了下嗓子,“没有什么做得、做不得的事,只是我觉得有些奇怪,因为你好像从没有这么关心过我,让我有些惶恐。”
细数她们认识的日子,好像是没怎么有过这样的情况,怎么说呢,主要是这人吧,太强大了,衬得她像只蚂蚁,除了搬搬糖块,好像真没什么用武之地。
“因为你很强。”江枕西中肯的给了一句评价,“不过现在不会了,就像你说的,没有什么做得做不得的事,强大女人也会有脆弱的一面。”
手落在她肩膀拍了拍,时微寒瞧她似乎很认可自己的话,边说还边点头。
“你或许不是很需要我的关心,可这并不妨碍我去做我想做的事,看得出来、看不出来也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得这么做。”江枕西手摸进兜里。
“有人和我说过,喜欢是单向的,而爱要相互追求,我花了很多时间去思考,思考我们之间到底该是什么样关系。”
她望着时微寒,时微寒也在看着她。
“就一直做朋友,不可以吗?或许可以,但这不够,满足不了我的野心,于是我渴望进一步,那么就不得不去考虑一件很重要的事。”
“就是我们到底适不适合在一起?”
时微寒听着这些话,忍不住想生出几分退却。
她想,自己做的这些事是不是有些太胡来了?可摇头一想,又觉得不是,她不能打包票说江枕西往后的日子一定是能安全度过,她不敢赌。
很多次她都在犹豫,是不是还有什么自己没注意到的两全其美的法子?可没有。
那个人如果想重拾旧业,眼下已经收服了一名得力干将,左膀右臂还留有一个空缺。
如果她不在乎,那么随便就能拉一人入伙,但她不会,执着着就觊觎这一人,所以她迟早得动手。
时间就像涓涓细流,表面上看,哪怕是汇入山海湖泊里,也荡不起什么涟漪,可哪知地下却是暗流涌动。
计划无时无刻不在进行,那人要做的就是一个出其不意,她得尽快握住更多筹码,得想法设法找回曾经那个和她一起并肩的人。
她的野心已经开始慢慢蚕食最后一点良心,十六个轮回太长了,她等不了。(她会尽快让江枕西回到南方鬼帝的位置上,可这样就违背了当初立下的规律,没人会看着秩序乱套,为了防止这种事情的再次出现,只能抹杀,不入轮回,没有来生。)
“那适合吗?”时微寒问。
她已经错过一次挽留的机会,不能再失去第二次,这样的代价她赌不起。
“我觉着很合适。”江枕西说,“我之前一直很纠结你的身份,鬼帝哎,那么高贵谁能配得上啊,可后来我才发现这不是应该思考的问题。”
“其实不应该从你的角度去介入去思考会带来什么,而是应该从我自己出发。我不断回想着你之前说过的话,它们就像是一记炮弹,直接打破了我思维里的壁障。”
“我其实一直不明白你为什么老是让我把你当成普通人对待,后来我才想清楚,因为你在那个时候就开始带有目的的暗示我,告诉我身份什么的其实算不了什么,它就像是糊在墙上的白色腻子,它能让墙变得不是墙吗?不会的,不管怎么弄,墙依旧是墙。”
“于是我又想到底是为什么?为什么一个活了近九百年的人会喜欢上我?那是假的吗?还是只是在说笑呢?”
“我……”
注意到时微寒脸上的神情变得不知所措起来,开口准备说什么,拍拍手背,轻摇了摇头。
“我知道,你没有,你说的一字一句都是真的,是很认真思考的结果,我不是什么一窍不通的人,能看见你眼里没藏住的自责、害怕、恐慌还有愧疚,于是我就想,这个人好奇怪啊,为什么对一个不太熟的人会有这样的情绪,直到你说你喜欢我。”
“我不怀疑会有人喜欢我,我只是有些意外那个人会是你。”
时微寒安静听着,听她的话慢慢、慢慢地在耳边荡开。
“时间几年或者十几年才会在你脸上刻下一道皱纹,看着一路上的人来了又走,然后我就想,你肯定是做了很大的决定,才想着要说出口,因为比起我们,你们才是最痛苦的人。”
她说她过去喜欢过一个人,提起那人的时候,她眼里全是悲痛和懊恼,于是江枕西猜到了,那个人或许已经离世了。
生老病死、天道轮回,这其实就是一个循环,一直在人世间重复上演,她或许能永生,可这很残忍。
当一个人把情感放在一件事或一个人身上,哪怕只是很小的一部分,也不会内心平静毫无波澜的接受离开。
永生永世活着,内心的虚乏永远都不会填满。
“于是我就想,要不就只看她这个人?可那样,就真的什么拒绝的理由都找不到了。”
“我好希望自己没喜欢上你,那样我就能直接说‘抱歉,我们不能在一起,因为我不喜欢你’,可对不起,我喜欢了,我见色起意了,于是顺理成章的我开始犹豫,开始想法子,开始对自己妥协。”
“你说你喜欢我,那可以给我一个机会吗?”
时微寒看她:“什么机会?”
“因为我也有些喜欢你,但我不知道这份喜欢是好奇多一点还是感情多一点,就是你能不能给我一个喜欢你的机会,三个月,如果三个月后你还喜欢我,那我们就能在一起一辈子。”
她不是一个很好的恋人,至少江枕西是这么觉得,她无数次审视在和万与舟这段关系里,自己到底做了什么,越往后越能发现一个很大的弊端,那就是不知和忽视。
除了亲人,她们应该是了解彼此最深的人,可不尽然,这段关系就像搭在两条平行线上的梯子,偶尔一方心血来潮爬去另一方看看,去了解一下,可大多数时候那梯子是没有的。
恋爱是一个相互了解对方的过程,可她们没有想要沟通、想要了解,各自闷在自己的世界里忙忙碌碌,见上一面还会感叹一句‘好久不见’,该是这样吗?
或许双方都能告知到这段关系在往崩盘的边缘慢慢靠近,但无人作为,一人去了岸的那边,一人留了下来,于是之间的裂缝越来越大,大到跳不过。
她不想在这样,如果已经看见这样的结果,那又有什么开始的必要。
“为什么要加时间?”时微寒拧眉。
“我只是,怕对自己失望。”怕自己只是三分热度,怕这份热情过后,时微寒就成了她认识的普通朋友中的一员。
“不用害怕,感情不是什么洪水猛兽,它吃不了人,而是你要反过来学会去驾驭它。”时微寒揉揉她脑袋,“还有,不要轻易给任何东西加上时限,如果你能做到,那它拿捏不住你分毫,可若是有一点琢磨不住,那它会扰乱你的情绪。”
“我说过,我可以等,不用急着给出答复。”
啧,有些尴尬了,怎么回事。
靠,这和她预想的结果不一样的啊?是哪里出差错了?
“已经六点了,枕西不是要和朋友一起过生日吗?我们快些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