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

太后半信半疑，但她知道辛其榴是婉儿的一起长大的伴读，最终决定前往广信宫查看究竟。

广信宫离含光殿不远，刚走出殿门不久，便看到远处宫道上一片混乱。

一群禁卫军正押送着一个人，那人被粗大的麻绳紧紧捆绑，双手反剪于身后，双脚也被绳索缠绕，行走起来显得格外艰难。他的嘴巴被一块破布塞住，只能发出模糊的呜咽声。雨水顺着他的脸颊滑落，混杂着血迹，显得格外刺目。他的衣衫早已被雨水浸透，破烂不堪，露出几处伤口，鲜血在雨水中显得格外鲜红。

太后定睛一看，那被押送的人居然是她最宠爱的太子。她的心中震惊不已，几乎不敢相信眼前所见。太子平日里何等尊贵，如今却被如此对待，毫无体面可言。

太后的心中涌起一股恐慌，苍老而颤抖的手紧紧握住辛其榴的手腕，声音中带着一丝急切：“快，快去广信宫！”

辛其榴搀扶着太后，快步向前走去。她们穿过长长的宫道，雨水打在身上，却无人在意。

此时，整座广信宫，只剩下两人。

长公主站在殿中，背直直地挺着。清美的眼瞳中，一种倔犟而狠毒的眼神，盯住了自己的从小到大都奉若神明的皇帝哥哥。

她一步步逼近庆帝，嘴里冷冽怨毒的话，一寸又一寸刺激着庆帝摇摇欲坠的神经。

“皇帝哥哥，你说是为什么呢？为什么我会愚蠢到这种地步？为什么你是整个天下最光彩亮丽的角色，我却甘心于成为你背后那个最黑暗的角色？为什么我要承担这些名声？”

长公主的声音中带着一丝哽咽，“这不都是为了你吗？我最亲爱的哥哥，你要青史留名，那些肮脏的东西，便必须由别人承担着。”

“女人想要权力就是畸形，那你这位天下权力最大的人，算是什么东西？”

长公主的眼中闪过一丝疯狂，“我的一切是我自己努力得来的。而你呢？皇帝哥哥，你的一切不也是靠的叶轻眉……”

庆帝终于忍无可忍，他猛地伸出右手，死死地扼住了长公主的咽喉，往前推着，一路踩过矮榻，推过屏风，将这名庆国最美的女子死死抵在了宫墙之上。

他的手指间青筋暴起，愤怒地吼道：“朕……从来没有想过换嫡……所有的一切，只是为了承乾的将来，因为朕的江山，需要一个宽仁而有力的君主继承，而这一切……都被你毁了！”

庆帝的声音中带着一丝颤抖，“你别以为朕……舍不得杀你？”

长公主的呼吸变得急促而艰难，她的脸逐渐涨红，眼中满是惊恐与不甘。她的双手拼命地抓挠着庆帝的手腕，试图挣脱这致命的束缚，但庆帝的力量却如铁钳般无法撼动。

“皇儿！”

一声苍老急惶的声音阻止了庆帝的动作。

辛其榴搀扶着皇太后，快步走进了广信宫，太后的眼神中满是震惊与后怕。

庆帝听到太后的声音，动作微微一顿，眼神中闪过一丝挣扎，缓缓松开了长公主的咽喉。

长公主的身体软软地瘫倒在地上，她剧烈地咳嗽着，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脸上满是泪痕，眼神中的恐惧挥之不去。

……

庆帝用了很长时间来平复自己的呼吸，之后，略微整理了一下自己被长公主揪乱了的龙袍，面无表情地迎住了自己的母亲，牵着她的手，轻声说道：“母后，我们回去。”

“传旨，让林婉儿即刻回京，”庆帝无视太后担忧的眼神，声音中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威严，继续说道：“林婉儿虽为长公主之女，但念其在朝中表现尚可，特此调任为光禄寺少卿。”

光禄寺，庆国最没有实权的部门之一，主要负责宫廷礼仪和祭祀事务。虽然林婉儿的官职并未被降级，但被调任到这样一个没有实权的部门，无疑是因为长公主的过错而受到牵连。

庆帝牵着太后的手，缓缓走出广信宫。

辛其榴跪在宫门前，垂在身旁的双手缓缓握紧。

庆帝停下脚步，高高在上地俯视，目光中带着一丝嘲弄。

“你倒是仁慈大度，赖名成的死和史家镇大火，这么快就忘了！？”

庆帝猛地一挥手，殿内的禁卫军立刻行动起来，将太后带来的所有人当场杀死，只留下辛其榴一人。

血光四溅，染红了辛其榴的裙摆。

“跪在这里，好好反省。”庆帝语气冰冷，淡淡道：“记住，这些人都是因你而死！”

……

天色渐渐亮起，但厚重的云层却如同一层灰暗的幕布，缓缓覆盖在了京都的上空，将那本该明亮的清晨，变得愈发昏暗。

广信宫门前，运尸的马车缓缓驶过，车轮碾过石板路，发出沉闷的声响。马车的缝隙间，血水不断涌出，滴落在冰冷的石板上，发出细微的“滴答”声。

太监们忙碌地跟在马车后面，手执扫帚，撒下黄土，动作熟练而沉默地掩盖那些血迹。

片刻之后，马车渐渐远去，血迹被黄土掩盖，石板路上只留下一道道浅浅的痕迹，仿佛一切从未发生过。

辛其榴跪在广信宫前，木然地看着这一切，眼中满是凄凉与无奈。她的心中仿佛被一把无形的利刃刺穿，鲜血在无声中流淌。

她知道，庆国皇宫很大很大，大到占据了京都近四分之一的面积。这里既是天下最尊贵之人居住的圣地，也是无数卑微生命挣扎求存的牢笼。在这片冰冷的宫墙之内，每天都在上演着形形色色的故事。无数的宫女、太监，这些被命运抛弃的卑贱者，无声地消失在这片黑暗之中，他们的生死，无人问津，他们的存在，无人铭记。

她以为，只要说服陈萍萍，放弃对长公主和太子的筹谋，就能阻止这场屠杀。

她以为，只要自己努力，就能保护好林婉儿，让女子为官的改革顺利地推行下去。

她以为，自己能改变这一切

然而，现实却如此残酷，再一次让她努力成为一场徒劳。

辛其榴的泪水在眼眶中打转，但她抬起头，望着那灰暗的天空，强忍着不让它们落下。

那个重情重义、恣意洒脱、正义赤城的少年郎，从棋子变成了下棋的人。

她该替他高兴的，心下却直觉一片凄然悲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