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别鹤跟上萧锦时回到皇宫。
成功让他那英明神武无所不能的大哥不痛快,萧锦时一路上心情都极好,刻意与萧别鹤保持开距离,铁了心无论萧别鹤想怎么求他都不听,让萧别鹤多不痛快一会儿。
最好能心惊胆战整一个庆功宴!
当然,萧锦时也只是吓唬吓唬萧别鹤、让他这大哥心情不好而已。别说信弄丢了,萧锦时拿不出来,就算没丢,萧锦时也不会真在这样重要的场合拿出来置整个将军府于不义。
事情的代价,萧锦时心里还是有轻重的。
萧锦时没想过,这样重要的东西,万一落到其他有心之人手里、传入陛下耳中,会给将军府带来什么后果。
萧将军教子严格,不允许儿子们饮酒,所以别的大臣桌子上都有酒水,萧将军这桌也只有清茶。萧锦时故意坐在离萧别鹤最远的位置,中间隔了父亲还隔了萧清渠,歪着唇时不时瞥萧别鹤一两眼,还想从萧别鹤脸上看到更多不痛快的表情。
皱一皱眉、抿一下唇,这些萧锦时都很喜欢看到,会让他心情大好。
可惜,都没有,萧别鹤神色淡淡,看起来冷清极了。
跟不问尘世的神仙似的。
这让萧锦时心情很不好,在皇宫里当着皇帝眼皮底下不敢放肆,于是,放在桌子底下的脚,不舒服地朝萧别鹤腿上踹去。
萧别鹤无声哼了一下,抬起冷清的眸子,疑惑地朝萧锦时看来。
萧别鹤果然看了他,这让萧锦时心情稍微畅快一点,撇过头,故意不理萧别鹤,端起桌上泡好的清茶送进嘴里。
不知为何,萧锦时又闻到一股浓郁的药味,似乎还夹杂着血液的腥香。萧锦时皱眉,放下茶杯,抬起自己的手放在鼻子口闻了闻,发现不是自己身上的,又离他很近。
会是谁,难道真是萧别鹤受伤了?
还有人能伤得了萧别鹤?
萧锦时眉心皱得更紧,并不是很在意,心里却莫名的一股躁意涌上来,想要找到什么发泄,于是又踢了萧别鹤的腿一脚,哼了一声撇开头。
萧别鹤也看出来,他就是要找自己宣泄,现在宣泄完了,于是也没说什么。
萧锦时得了逞,却更烦躁了。
萧别鹤总是这样表现得很清高,像别人都是恶人、只有他是好人,所有人都对不起他!
受邀的文武百官差不多都来齐了,这时,宫殿外报身份引领入座的太监高声道:“镇国将军夫人蒋夫人到——左侧一排将军府座!”
萧长风心神一乱,慌忙抬头,看向宫殿门外由莫桑扶着、正走进来的蒋絮儿。
还好,他夫人此时的情绪还是好的,萧长风不顾众人目光,提了提衣摆,跑去到蒋絮儿身边亲自领夫人进来。
要知道,二十年前就是他毁了蒋絮儿与心上人的爱情。一次宫宴上萧长风与蒋絮儿同时被奸人陷害中了药,那时蒋絮儿还是户部尚书足不出户娇养的千金小姐,与工部的年轻侍郎情投意合,正要商讨婚嫁,萧长风却不明不白糊里糊涂情况下夺了蒋絮儿清白。
在这个时代女子没了清白是十分严重的事,为了让宝贝女儿少受人闲话,户部尚书只能将蒋絮儿嫁给他,好在萧长风在朝中身份能力也不算差。萧长风一介武将,从前只知弄刀弄枪打仗、见过的姑娘都没几个,却看到蒋絮儿的第一眼就沉沦下去,在户部尚书面前起誓一定会对蒋絮儿好!
可是蒋絮儿不愿意,寻死觅活,偏偏两个月后吃什么都呕吐,大夫诊断出来蒋絮儿有了萧长风的孩子。那段时间蒋絮儿的情绪极其不稳定,厌恶萧长风、怪他毁了自己的幸福,连带厌恶起这个孩子。
蒋絮儿一个弱女子,不能拿萧长风怎么办,便伤害自己肚子里的孩子,拿起剪刀、发簪之类尖利物都往肚子上捅,好几次鲜血流满地、孩子险些保不住。到后来,萧长风几乎是叫人每天十二时辰寸步不离地看着夫人、阻止夫人做傻事。而萧长风自己,为了免得夫人看到自己又心生厌恶,则几个月都没出现在夫人面前。
直到怀胎第七个月时,外面传出蒋絮儿曾经的心上人——那个原本与蒋絮儿私定了终身的年轻工部侍郎,不过半年多的时间,竟又另娶了新人。
千瞒万瞒还是传入了夫人的耳朵,蒋絮儿情绪大崩溃,当场身体大出血,提前三个月早产了。
如今工部侍郎已经擢升成工部尚书,当年的户部尚书也告老还乡。萧长风关注着自己夫人的神色,果然见蒋絮儿魂不守舍,眼睛正看着斜对方右侧的工部尚书位置。
工部尚书从当年的风华正茂也到如今人至中年,旁边坐着的是工部尚书的妻和一儿一女,据说家里还有十几房小妾和外室。
当着满朝文武和帝王太子的面,蒋絮儿的情绪越来越不对。萧长风心也跟着砰砰跳,战场上搏杀都没这么害怕过,不停地轻轻用手给蒋絮儿顺着背安抚。
然而,害怕什么还是来什么。
这是蒋絮儿这二十年来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出门,蒋絮儿情绪积闷太久,像冲破大坝的洪水,一发不可收拾,用力推开了萧长风,拔下头上的黄金孔鸟发簪,满头秀发散落下来一步步朝工部尚书走去,倏地将发簪尖端方对向工部尚书咽喉。
工部尚书脸色都吓白了,其妻更是惊吓得尖叫一声,拉着一双儿女慌忙退开,满殿鸦雀无声,时间仿佛静止。
“赵郎。”工部尚书姓赵,蒋絮儿两行泪直直滑下来,用半哭半笑的表情挨近他,“你当年说此生非我不娶,却转头娶了别的女人,你负了我。我要你现在休弃了这个女人、送走你院中的所有妾室,我们一起离开京城,去到一个没有人能找到的地方,你可愿意?”
工部尚书摇头,怯怕地往后退,“你我都已经成家生子,将军夫人,请莫要再纠缠着在下了。”
“哈哈哈哈!”蒋絮儿仰头,松开手里簪子,释放自己般的大笑一声。紧接着,一张长相温婉漂亮的脸蛋再落回到正常高度时,脸上已经是一贯常有的淑婉浅笑,眉眼和顺,笑不露齿,捡起孔鸟金簪将及腰秀发重新一丝不乱地盘好,走到大殿座席正中央空旷的地方,向四处各个方向分别欠了欠身,“抱歉,陛下、太子,抱歉,各位大人,臣妇失礼了。”
满殿堂依旧是鸦雀无声。
朝中官官对立也是常有的事,一人若独得陛下重用,其他人难免会有心生妒恨。眼下虽然两个月前于将军府不利的谋叛流言不知从哪里来,当时大多数人心里其实并不信,以此做文章多少显得荒诞。可是眼下少将军又真与谣言对照上、带着二十万精兵回了京城,这让有心之人萌生了以此参将军府一本的想法。
然今日,将军夫人又御前失仪,惹出如此笑话。
那些人表面不语,心中窃喜,这下可是拿稳了把柄。
就算让陛下只是对将军府起疑、冷落一段时间也是好的。冷着冷着,往后说不定便不会重用了!
萧长风也吓坏了,见夫人无碍,慌忙跑过去拉住夫人,护什么宝贝似的,将蒋絮儿扶回了席座上。
萧长风诚恐地站出来两步,向帝王行礼道:“陛下,臣的夫人近段时间身体欠佳,在家里时又被臣惹生气情绪不稳定,才不小心圣上面前失了仪,绝非有意,臣请愿代夫人受罚!”
帝王笑了笑,摆手,“朕当是什么事,原来是夫妻之间闹别扭,又不是什么大事,罚什么罚!镇国将军和少将军为大梁立下诸多功劳,朕就是这般小气量、连这点小事都要大动干戈之人?”
穆宏邈样子很是宽宏大量,说完,看向工部尚书,调笑道:“倒是朕不知道,赵爱卿还与镇国将军的美夫人有过一段风流韵事呢?”
众官听此,有少数人心想陛下这样做也无错,镇国将军和少将军对大梁的功劳不可估说,确实可以抵得过将军夫人的殿前失仪。
也有更多的大臣,脸色在这一瞬间黯淡下去,显然并不认可。同朝为官多年,萧家将军府在朝堂和百姓心中的地位一支独大,他们不会在乎萧家对梁国的功劳是否远高于这次过错,只知道好不容易抓住这一次能给将军府抹上污点的机会,不能让将军府什么都不损失!
有人站出来道:“即便是将军府,大梁律法摆在这,也不能犯错不罚吧?否则,大梁律法的公信力何在,陛下的威严何在?”
穆宏邈脸上依旧保持着慈和的笑意,只是这笑容与刚才细微的不同,朝太子投去一个示范的眼神。
欲铲除一员广得人心的大将,先将其捧到最高,赐予他最至高无上的荣耀和盛名,渐渐的曾经崇拜敬重他的人们便会心生不服,乃至愤恼、厌恶,心想他凭什么得到。
最好再让之犯点不可抹除的错误,如果没有错误,那便制造错误。
这时候,再要除掉那人,甭管他是天才还是神仙,都是一句话的事了。到那时,绝不会有人替他求情、认为他还是应当得到这一切盛誉的天才了。
当然,萧别鹤确实是个天才。
但是,若不能完全确保这个天才掌握在自己手里,那么宁可趁他成长之前扼杀掉。
穆宏邈永远忘不掉,二十年前当时还没有彻底灭绝的拥有通天之术的巫夷族人的预言:将有千年不遇的神才诞生,这是上天赐给人间的宝贵礼物,能得他相助之人,将来可一统列国、安定整个天下。
穆宏邈那时刚用尽手段坐上皇帝的位置,原本只是半信半疑。却又在之后半年多的一天,穆宏邈站在金銮殿上,看到天边金光弥漫,而同一时间,将军府的夫人早产了。
为此穆宏邈还叫自己的长子穆云斐偶尔往将军府里走一走,看看究竟有没有天才。然而令穆宏邈失望的是,什么都没有,那只是一个早产的无人在意的病秧子。
可是,在萧别鹤四岁之后,天赋开始逐渐展露出来,到七岁时,已经能写出流畅优美的文章、自学掌握了不少功夫。
七岁后有一天萧长风回京城再走时带上了萧别鹤,穆宏邈为了让穆云斐继续看着萧别鹤,还将穆云斐也调去到萧长风所驻守的地方随行军历练了两年。
谁知,他这好儿子竟然爱慕上萧别鹤,之后回京城后总能听到长子在他耳边道萧别鹤多么好、多么厉害、又是如何真的跟天神临世一样。终于有一天,被他立了太子位的穆云斐,跪在他的御案前说将来想娶萧别鹤为太子妃。
气得穆宏邈险些当场再废掉他的太子位,然而就算以此威胁,五年前十八岁的穆云斐也半点不改口,认定了此生一定要娶萧别鹤。
穆宏邈当时就问他:‘你要娶萧别鹤,可萧别鹤对你有同样的情意吗?你就不怕以后连普通朋友都做不了?’
谁知当时自己也还只是个十八岁少年郎的穆云斐阴恻恻说道:‘孤是太子,他只是个臣子罢了,他若不愿意,孤就折断他的腿、铁链锁住他的双手,让他不得不留在孤的东宫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