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赛敲开艾伦的房门时,他床上还扔着那张模块列表,上面简单做了些笔记。房间里有点凌乱,地图、设备、数据终端摆了一桌。
艾伦还是穿着一件黑色T恤,他把纸杯往旁边一挪,搬了把有靠背的椅子给她。
“我对地理与生态类模块有点犹豫。我有点怕地图,”林赛坐下之后立刻说,像早就进行了细致的规划,“我小时候方向感差,后来用精神力弥补了一些,但还是担心。”
“你可以选配合型模块,比如‘领航+辅助共识定位’,那是小组模式。”艾伦坐在床沿上,面对着她,“你信得过我吗?”
林赛轻轻点头:“……当然。”
就在两人讨论到一半时,房门忽然开了一点,爱丽丝的脸探进来。
她笑眯眯地说:“我切了点水果,艾伦你要记得吃。咦,林赛也在?”
爱丽丝笑意未减,但语气轻飘飘地补了一句:“我先回去啦,有事叫我~”
关门前,她似乎还咕哝了一句:“长得好可爱,嘻嘻。”
屋里两人安静对视了一秒,然后又迅速移开视线。
艾伦沉默了一会儿,从床边的一个小盒子里拿出一样东西,递给林赛:“这个给你。”
是一枚晶莹剔透的共鸣石,被细银链包着,做成了一个简约的小吊坠模样。它在灯光下折射出淡淡的蓝光。
“我问过前几届的师兄师姐,”艾伦说,“有时候在野外失联,终端、光屏都没用,只有共鸣石能起作用。不是高科技,是原始精神力共振。你激活之后,它会对我产生一对一响应。”
林赛指尖微微用力,将吊坠捏在掌心:“你……早就准备好了?”
“是之前接委托时客户送的,一直没用上。”他顿了一下,有点不自然地补充,“我查过,有研究表明,项链比戒指和耳饰更不容易丢失或掉落。”
林赛轻笑了一下,又抬眼看他:“谢谢你。还有……对不起。”
艾伦看她一眼:“为什么说对不起?”
“因为我和你的匹配,让你失去了迷宫型图景的使用权。”她说得很快,语气带着愧疚,“那可是赚钱的关键。你本来——”
“林赛,”他打断她,语气依旧平静却带着一丝坚定,“匹配是双向选择,我接这个委托的时候,就有承担风险的觉悟。”
“再说了,”他微微一笑,“你不觉得黑塔的出现也是命中注定的事吗?以前我是为了赚钱,现在……我是真的对它本身感兴趣。”
林赛看着他,先是迟疑了一会儿,又似乎放松了一些:“你真这么觉得?”
“嗯。而且我已经攒够了去γ星的钱。”
她愣了一下,问:“去γ星要多少钱啊?我以后也想去。”
“你也想去?”艾伦看她一眼,意外地挑了下眉,“哦,倒也是,不然你也不会从C星煞费苦心跑来A星读阿塔纳修斯吧?这儿的医学院确实是块响当当的敲门砖。”
“是吧,γ星那么繁荣开放,没有人不想去吧?我想去中心区买那种带花园的别墅,还有落地窗的那种……”她越说越认真。
艾伦忽然笑了一声:“不会是第三主环区靠近观景带的‘晨光系列’,银叶种植园旁边的那一带房产吧?”
林赛一脸震惊:“你怎么知道?!”
“因为——”他耸耸肩,淡淡地说,“那也是我的梦想。”
屋里忽然安静下来。两人对视了一眼,又回到正题,把几个自选模块认真地敲定。艾伦简洁干脆,林赛则细心周到,偶尔两人还会争一下顺序或搭配。
“那就这些啦。”林赛站起身,伸了个懒腰,“我回去了,明天还要早起。”
艾伦点点头,送她到门口,像习惯性地说了一句:“最近注意图景的稳定性。”
林赛走到门外,又回头冲他晃晃脖子上的共鸣石,笑着说:“放心吧。”
艾伦看着她走进隔壁房间,才缓缓地关上了门。他站在门边停了一瞬,像在确认没有人在附近,然后他转过身,走到自己的终端前,坐下,唤醒屏幕打开邮箱,迅速地输入了“福克斯俱乐部”四个字。系统检索了一会儿,跳出了一封一年前的旧邮件,标题是:“欢迎您加入福克斯的夜谈”。
他点开那封邮件,界面是黑底银字,看上去设计得体面又冷感。正文却全是一些模棱两可的句子,什么“您的特质值得更高的价值识别”“世界的边角藏着故事,故事的尽头是人自己”,还有一句“只要你还在‘听’,你就是我们的一员”。
艾伦记得,当时他收到这封邮件,那种“听君一席话,如听一席话”的空洞感让他立刻失去兴趣。他干脆地将邮件举报为垃圾邮件,并把发件人地址拉进了黑名单。
现在,他再次看完这封邮件,眉头逐渐皱起。最近的种种迹象表明,他不能再像以前一样高枕无忧了。
福克斯俱乐部,精神体是狐狸的人,两名死者,精神体分离,尸检。
死去的伊桑·莱文,也有可能……再之后就是,死去的艾伦·克劳德。
他盯着邮箱界面沉默了片刻,复制发件人地址,打开浏览器,尝试了几组关键词,“Fox”、“福克斯”、“狐狸”、“俱乐部”、“club”、“夜谈”、“邀请机制”、“匿名通讯”、“精神体”、“分离”……都没有查到有用的东西。
他低低叹了口气,推开终端,转向一侧那本线装的旧笔记本。
书页翻开,里面用流畅的笔迹记着一串词语,故意写得很隐晦。有的词被划掉,有的打了问号。他把“club”这个词划掉,目光停在另一个词上——“autopsy”。
他在那个词上用笔圈了一圈,又在旁边写了一个简短的时间戳。
随后他打开另一边的光屏,调出通讯录,手指滑动着翻到“客户”一栏。他停在一个名字上——“弗朗西斯”。
他点下了拨号键,同时,在行李箱里翻出了一个便携式的静音屏障,打开之后放在了房间正中央。
“——艾伦?”通讯那头终于接通,是个年轻男人的声音,带着点儿迟疑。
“是我。”艾伦靠在椅背上, “你现在还在中央法医实验室吧?”
“是,还在加班呢。”弗朗西斯压低了声音,背景传来些模糊的机械响动,好像是排风机,“别问为什么,刚第一年,为了户口和科研资源,拼了。”
艾伦轻轻一笑,并未接话,直接切入正题:“我需要一份尸检报告。伊桑·莱文。这个名字连同一些简单的个人信息,我一会儿再发你。报告越完整越好,包括解剖日志、组织损伤记录、毒理分析,和你们内部通联的记录版本。”
“你疯了吧……”弗朗西斯压着嗓音,低声骂道,“轮得到我一个新人碰数据口?这不符合伦理!”
“你可以找个时机,”艾伦语气不紧不慢,“反正你以前不经常说自己‘手速比脑子快’?我不需要你盗出来,拷贝到审阅区,再截一份缓存就够。”
“哥,你真是没变,想一出是一出。这种思维确实非常适合学术研究,但是现在我已经上班了——”
“我以前帮你调过图景,”艾伦打断他,目光望向终端上的某个暗角,声音依旧平静,“你的毕业论文我也帮了忙。”
弗朗西斯没说话。
“你说过要还的。”艾伦补了一句,像是在陈述天气。
通讯那头沉默了整整五秒,终于传来弗朗西斯低低一声叹气:“……好,我尽量找个时间。实验室这几天调了新的几批扫描设备,权限有点乱,也许能绕过。你要得太全,我不可能一次拿到,最多只能分几段传。”
“可以。”艾伦点头,“我不会让你白忙。回头你需要什么,再来找我。”
弗朗西斯没再说什么,只短促地道:“好的,我先挂了,继续加班了。”
通话中断。
艾伦坐在光屏前,伸手把“autopsy”也划掉,然后将笔记本合上,丢进行李箱最深处。
夜里。
林赛躺在被褥微硬但干净的床上,睁着眼对着天花板出神。
这里太原始了。没有静音屏障,没有压力屏蔽罩,空气中还有别人精神波的微弱涟漪。
宁宁和秋杉似乎在挑灯夜聊,那屋时不时发出清脆的笑声和只言片语的八卦。
米兰达在和安东尼奥进行交谈,声音很模糊,很可能是开了静音屏障。
卡勒布在和家里人打电话,问他们要Q星全部资料。这家伙还是没什么心机,连静音屏障都不开,就做这种开外挂的事。
艾伦在隔壁屋,也没有什么动静,或许是已经睡了。
林赛强制弱化了自己的听觉,翻了个身,抱紧枕头,想象自己是睡在学校的静音室里,慢慢的,终于睡着了。
她的信息素在梦里肆无忌惮地扩散开来,是温柔清透的鸢尾花香,缠绕着整个小小的空间。
与此同时,艾伦在隔壁翻了个身。
他躺在床上,迟迟无法入睡,还在思考福克斯俱乐部的事情。在这时,他嗅到了空气中淡淡的气味。木质拼接的墙面什么都隔不太住。
……鸢尾花。
他拉起被子捂住鼻子,深呼吸了一下,被自己的心跳吵得难以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