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霄回家的时间越来越晚。

除了刚结婚那几天还会准时回家，其余的日子几乎都泡在市政厅。路铭一早已习惯了一个人吃晚饭、一个人洗漱，然后在二楼书房翻看诺瓦星生物研究院刚发布的新论文，借此打发掉一夜的等待。

直到深夜，大门锁芯轻响，他才从恍惚中回神。

他起身走向卫生间，熟练地为浴缸注满热水，再出来时，正好看见凌霄在衣帽间脱下外套，动作缓慢却机械。

与往常不同，凌霄没有像往日那样一见到他就抱一抱，也没有笑着开玩笑问他怎么又不睡觉。

“很累么？”路铭一走到他面前，声音尽量温和，却换来的是对方连眼神都没有投来一个。

“是不是……因为周烁不在，这几天没人能帮你分担？”

“你先睡吧。”凌霄的嗓音哑得像刮过碎石，“我马上就来。”

语气不冷，却也不近。

“好。”路铭一轻声应下，没再多问什么。他不想让凌霄察觉自己的情绪，更不想在这个时候增加他的负担。

他知道周烁去了克洛根星，代表第九区参加农产品峰会。秘书长不在，凌霄便要独自承担那些繁复冗重的政务——而这个人，从不愿在别人面前露出半点软弱。

回到卧室，他默默关了大灯，只留一盏昏黄的夜灯。被子冰凉，他侧躺着，闭上眼，试图让自己入睡。

可脑海里还是忍不住回荡起刚才那一瞬的对视——或更准确地说，是“避而不见”。

凌霄以前就算再累，也总会拉着他的手，哪怕只是勉强笑一笑。可今晚，那双总是藏着锋芒的眼里，竟只剩一片死寂。

一种说不清的预感，像潮水般涌上心头。

黑暗中，床垫轻微下陷，有人坐了下来。

路铭一下意识要去开灯，却在指尖触到开关前，被一只温热的手握住了。

“小铭。”凌霄低低开口，语气前所未有的柔软，甚至透着一丝他从未展露过的脆弱，“你去调我的病历了，是不是？”

路铭一心头一紧，顿了一瞬，还是轻轻应了一声：“嗯。”

他本以为凌霄会责怪他——哪怕不是真的生气，至少会调侃几句他太多疑了。

可对方却只是沉默了几秒，然后低声道：“我让他们开放了权限。”凌霄语速很慢，像是每一个字都用力斟酌，“不只是病历，还有我所有的私人权限，包括……历史影像、记忆备份。你都可以随时查。”

路铭一愣住了。不是喜悦，而是一种莫名的寒意沿着脊背攀升。他下意识想解释：“我不是想窥探你的隐私，我只是……”

“我知道。”凌霄微微俯身，唇落在他指尖，声音沙哑，“你是担心我。”

这温柔得近乎告别的语气，让路铭一几乎无法承受。

“你一直……都没有痊愈，对不对？”他努力让自己语气平稳，却忍不住想坐起来，想抱住他。

但凌霄抢先拉开被子，在他身侧躺下，一把把他圈入怀里，像是要用力记住他的温度。

“医疗助手上有我刚做的扫描记录。”凌霄轻声说，“你明早醒了，就能看到。”

路铭一几乎忍不住现在就翻身起身查看病历，可最终他只是闭上眼，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装作若无其事地轻拍了凌霄的后背：“好……我今天应该先征求你的意见，再去医疗中心。”

“你哪有什么错？”凌霄低低笑了一声，声音带着一点沙哑，“我们不是说好了，以后不该有任何事瞒着彼此吗。”

自新婚之夜后，他们的亲密便停留在互相动手的界限之内。作为男性β，路铭一的生殖腔尚未完全发育，通道狭窄，天然受孕几率极低。而凌霄原本也从未执意要用【那种方式】去索求些什么。

可今夜不同。

诺瓦星人“趴睡”的姿势——那双翅骨半张，像是无意识的防御，又像某种隐晦的邀请——仿佛点燃了他压抑已久的渴望。

凌霄第一次没有征求他的同意。

“小铭……”

他低声唤着，嘴唇贴上他颈后的腺体，明知无法留下标记，却仍像本能一般，想在他身体里刻下什么属于自己的痕迹。

我真的很痛。

凌霄的心跳剧烈，像是要撞破胸膛，与路铭一那颗被翅骨护着的心脏紧紧碰撞，仿佛两人的疼痛在这一刻达成共鸣。

“小铭……”

他伏在那对微微震颤的翅骨上，一点点地亲吻它们的弧度，像在安抚，又像在求救。耳边已经听不清路铭一在说什么，只剩下身体深处某种隐秘的欢愉与撕裂交织的本能在驱使。

凌霄在微微发抖。他是第九区的掌舵者，是在无数政令与风暴中站在最前线的人，可此刻，他像个失控的孩子，把所有惧怕与孤独都倾注在这个身体里。

我真的很怕。

记得在赫克托前线，一场惨烈的狙击战后，心理医生曾在废墟中挨个为幸存者诊疗。他站在浓烟弥漫的战壕外，听见医生低声说：“恐惧本身，才是最可怕的东西。”

“也许我会死……可我还有那么多事没做，还有那么多理想……还没来得及实现。”

他说出口时几乎有些恍惚。这种话，他从未想过会对任何人说出口，更不可能对上级、同僚、甚至是周烁。可此刻，他竟然对一个相识不过半年的诺瓦星人坦白。

他几乎是偏执地、失控地占有着路铭一，把那些深埋在意识底层、未曾治愈的创伤与剧痛、倦怠与惧意，全都倾泻到这具柔韧又敏感的身体里。没有技巧，也无温柔，只是想抓住一点真实的触感，像在绝境中拼命确认自己还活着。

仿佛只要这样，就能在一瞬间，把尚未燃尽的生命火焰尽数释放，哪怕下一秒就会熄灭。

“我去……洗一下。”

不知道过了多久，凌霄环在路铭一身上的手臂被轻轻掀开。

他这才如梦初醒，猛地睁眼，连忙开启床头的夜灯。突如其来的光线刺得人眯起眼，可他仍能清楚地看见路铭一脸上未干的泪痕——像每一次一样，哭过的眼睛肿得厉害，安静又倔强地不肯出声。

路铭一套上睡袍，动作轻得像是在逃避惊扰。他走到床边，还是俯身伸手摸了摸凌霄的脸。那种眼神，混杂着困惑、同情，甚至一丝他无法直视的温柔，让凌霄一瞬间意识到，自己刚才究竟做了什么。

“铭一……”他低声唤，猛然掀开被子，想要伸手挽留。

却一眼看见，那片本应干净的床单与被褥上，落着几缕淡金色的血迹——诺瓦星人特有的颜色，在柔白织物上渗出微光。

浴室传来细微的水声，淅淅沥沥，像是要把刚才的一切都冲刷干净。凌霄坐在床上，双手撑在腿间，掌心冒汗，胸口闷得几乎喘不过气。

他盯着那几滴血看了很久，直到眼前模糊。

他不是不知道路铭一的身体状况，也不是不了解，诺瓦星男性β的生殖腔对压力极度敏感。可在刚才那种近乎本能的占有欲里，他仿佛失去了理性，只想用最直接的方式确认：你还在我身边。

他从未在别人面前暴露过这样的脆弱，甚至在自己面前也羞于承认。

等水声停了，他犹豫着站起来，走到浴室门外，手指刚碰到门板，门就从里面被轻轻拉开了。

雾气还未散尽，路铭一换了身干净的睡衣，蓝发凌乱，眼睛依旧微红，却没闪躲。

“我是不是弄疼你了？”凌霄低声问。

路铭一看了他一眼，没有回答，只侧身让出一道缝隙，让他进来。

凌霄站着没动，只是突然说：“我不是想伤害你。”

“我知道。”路铭一垂下眼，声音很轻，却没有回避，“只是那样的你……让我有点怕。”

凌霄喉咙发紧，艰难地吐出一句：“对不起。”

空气沉静了几秒，然后他听见路铭一说：“你一直都瞒着大家，连疼都不肯说。可你忘了，我每天睡在你身边，怎么可能不知道。”

他走近一步，伸手环住凌霄的腰，把头轻轻靠在他的肩膀上。

“以后你不用再逼自己成那个样子。”他的声音低低的，却出奇地坚定，“既然你现在还好好的，还能……发疯，至少，还没有恶化。”

凌霄忍不住笑出声来，笑得有点涩，也有点心酸。都这时候了，还是他在安慰自己。

“那我是不是挺厉害的，”他摸了摸对方柔软的发梢，语气轻飘飘的，“撑了这么久。”

“得了吧。”路铭一的声音闷闷的，埋在他肩窝里，带着点委屈，“根本就没几分钟，还弄得到处都是。”

凌霄轻轻“啧”了一声，把他搂得更紧了些，嘴角贴着他的鬓角，低声嘟囔：“那我又没经验……以后就好了嘛。”

“你还想有以后？”路铭一一把甩开他，扭头往卧室走，语气虽然带着点火气，但步子却不快。而二号机器人已经默默地将染血的床单换下，铺上了新的床品，动作一丝不苟。

凌霄像个甩不掉的小尾巴紧紧跟在他后头，一边走一边笑：“下次你来指挥，我保证听话，绝对服从安排。”

路铭一坐到床边，低头检查了一下自己腿上的红痕和翅骨的弧度，还没等他开口抱怨，身后便多了个不请自来的重量。

“你先别抱我。”他抬手推了推凌霄的脸，“我腰还疼。”

“哪疼？”凌霄一脸无辜地趴在他肩上，手却不安分地往下摸，“我给你揉揉。”

“别动！”路铭一反手把他胳膊按住，“你这是变相报复。”

凌霄反倒乐了，顺势倒在床上，枕着他的大腿：“我哪敢？我这是知错就改，懂不懂什么叫积极认错、争取宽大处理？”

路铭一低头看他那双瞪得圆圆的眼睛，一时间有些哭笑不得。过了一会儿，还是伸手拨开他额前的碎发，轻声说：“你倒是有点像我小时候养的狸花猫，犯了错就来蹭人。”

“那你还不赶紧原谅我？”凌霄笑得眼角带了点得意。

“……原谅可以，”路铭一顿了顿，忽然侧过脸，小声补了一句，“但以后不准不告诉我就乱来。”

凌霄心口像被羽毛扫了一下，忽然一动不动了，仰头认真看着他。

“听见没有？”路铭一捏了捏他的耳朵。

“听见了，老婆大人。”凌霄握住他的手，在他掌心落下一个重重的吻，“你是我的，只能是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