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靖的睫毛在酒吧昏黄的灯光下投下细密的阴影。他沉默片刻,拿起吉他拨动琴弦。不同于往常的即兴风格,这段旋律异常简洁,像海上浮标随着潮汐起落的节奏。
"《鲸歌》。"他的声音几乎融进琴声里,"老埃里克去世前教我的最后一首民谣。"
琴弦震颤着,发出类似鲸类呼唤的低频共鸣。刘姿忽然明白为什么文靖从未演奏过——这不是用来展示的曲子,而是深埋心底的某种告别。
小雨的镜头悄悄对准这一幕,但很快又放下。有些音乐不该被记录,只能被感受。
"明天..."文靖的指尖按住振动的琴弦,"要一起去码头吗?"
威士忌的冰块在杯中轻轻碰撞。刘姿看着窗外渐弱的雨势,霓虹灯在潮湿的街道上拖出长长的光痕。
"嗯。"她最终点头,"顺便带她去听听浦江的潮声。"
文靖的眉头舒展开来。他放下吉他,从口袋里掏出那枚冰岛克朗硬币——刘姿一直随身带着的那枚。"猜字还是猜图?"
"幼稚。"刘姿嘴上这么说,却已经按住硬币,"字。"
硬币弹向空中,翻转着划出一道银光,最后被文靖扣在手背。他慢慢移开手掌——是图案面,一头跃出海面的独角鲸。
"看来命运要我弹点欢快的。"文靖的手指重新扫过琴弦,曲风陡然变得明亮。
小雨突然加入口琴,布鲁斯音色像一道闪电劈开夜色。刘姿忍不住回到钢琴前,三人的即兴演奏就这样在凌晨的酒吧里自然生长。没有乐谱,没有排练,甚至没有语言交流,只有音乐在雨夜中流淌。
打烊时分,老板送了他们一瓶私藏的单麦芽威士忌。"下次带你们冰岛朋友一起来。"他眨眨眼,"我这儿缺首适合凌晨四点的三重奏。"
走在黎明的街道上,小雨突然停下脚步:"其实...埃尔莎这次来,还带了老埃里克留给文靖的东西。"
文靖猛地转头:"什么?"
"一把用鲸骨做的琴弓。"小雨比划着,"她说...应该物归原主。"
第一缕阳光刺破云层,照在积水的路面上。文靖的表情在晨光中变得模糊,但刘姿感觉到他的手在微微发抖。
"所以明天..."刘姿轻声问。
"明天我们一起去找她。"文靖握紧刘姿的手,看向小雨,"三个人的纪录片,四个人的合奏。"
黄浦江的方向传来轮船的汽笛声,悠长得像某种海洋生物的呼唤。在这个介于黑夜与黎明之间的时刻,某种新的乐章正在成形——不是关于离别,而是关于不同的声音如何能在同一片海域中共鸣。
外滩的黄昏比柏林来得迟。刘姿站在十六铺码头的水泥堤岸上,江风带着潮湿的咸味掠过耳畔。远处,一艘白色渡轮正缓缓驶向码头,船身上"雷克雅未克"的冰岛文字母在夕阳下泛着冷光。
文靖站在她身侧,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相机包——那是他紧张时的小动作。小雨的镜头早已架好,对准了正在靠岸的渡轮。
"你猜她会带多少人来?"小雨调整着焦距。
文靖摇头:"埃尔莎从来不会按计划行事。"
刘姿看着甲板上逐渐清晰的人影——红发在风中飘扬的埃尔莎,身后跟着三个背着乐器的年轻人,其中一个手里捧着细长的木盒。
"那就是......"
"老埃里克的琴弓。"文靖的声音有些哑。
渡轮靠岸的汽笛声惊起一群江鸥。埃尔莎第一个跳下舷梯,红发像火焰般在暮色中燃烧。她径直走向文靖,什么也没说,只是用力拥抱了他。
"他走得很平静。"她松开手,冰岛口音的英语柔软而低沉,"最后那天还在听你录的《海洋变奏曲》。"
文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刘姿悄悄握住他的手,发现他的掌心冰凉。
埃尔莎这才转向刘姿,湛蓝的眼睛里带着审视:"好久不见,刘姿。"
没等刘姿回答,她已经从同伴手中接过那个木盒:"老埃里克说,这把弓应该配一把好琴。"她意有所指地看了看文靖,"和你。"
木盒打开的瞬间,江风突然静止。盒中的琴弓通体呈象牙白色,弓杆上有细密的螺旋纹路,弓毛是罕见的浅金色。文靖的手指轻轻抚过那些纹路,像在解读某种古老的语言。
"弓杆是独角鲸的牙。"埃尔莎说,"弓毛是冰岛马的尾鬃。老埃里克花了二十年才找到合适的材料。"
小雨的镜头推近,捕捉着文靖颤抖的指尖。刘姿突然想起柏林公寓里那个未完成的乐谱——现在她终于明白那个鲸鱼图案的含义。
"试试?"埃尔莎从琴盒里取出一把古老的大提琴。
码头的灯光次第亮起。文靖接过琴弓,在弦上轻轻一拉——声音低沉而神秘,像深海传来的鲸鸣。刘姿不自觉地走向码头边的公共钢琴,那是政府为街头艺人设置的。
当钢琴的第一个音符加入时,奇迹发生了。大提琴与钢琴的音色在江面上交织,竟产生出类似管风琴的共振。埃尔莎立刻取出自己的大提琴加入,小雨则举着口琴站在堤岸上。没有乐谱,没有排练,四个人的即兴演奏就这样在黄浦江畔自然流淌。
围观的人群越来越多。有人举起手机拍摄,有人跟着节奏轻轻摇摆。但刘姿的眼里只有文靖——他闭着眼睛演奏的样子,像是回到了冰岛的海边,回到了音乐最初诞生的地方。
演奏到高潮时,文靖突然改用拨弦,琴弓在指尖旋转一周,划过夜空,最后停在刘姿面前。
"鲸骨琴弓的第一首歌,"他的声音混在江风中,"应该由我们共同完成。"
刘姿接过琴弓,才发现弓尾刻着一行小字:"给迷途的水手,和等他归港的灯塔。"
埃尔莎的大提琴突然转为欢快的船歌节奏。小雨跳上堤岸的石栏,口琴声像海鸥般盘旋而上。刘姿将琴弓还给文靖,手指重新落在钢琴上。这一次,她不再拘泥于古典的框架,而是让音符随着江潮起伏。
渡轮再次鸣笛,准备启航。但音乐没有停止,反而在夜色中愈发清晰。就像所有美好的相遇一样,这首即兴之作没有真正的终章——它只是随着潮水远去,变成黄浦江上的一段传说,等待下一个有缘人续写。
琴弓在文靖指间转了个圈,最终停驻在弦上。大提琴的余韵混着黄浦江潮湿的夜风,在围观人群的掌声中缓缓消散。刘姿的手指仍悬在钢琴键上方,仿佛还能触摸到方才即兴演奏时残留的震动。
埃尔莎收起琴弓,红发在江畔的霓虹灯下泛着微光:"比我想象中更合拍。"她看向刘姿,唇角微扬,"难怪文靖总说,你的钢琴里有灯塔的光。"
刘姿一怔,转头看向文靖。他却只是低头整理琴弦,耳尖微微泛红。
小雨的镜头精准捕捉到这一幕:"这段要是剪进纪录片,收视率绝对爆表。"
"你敢。"文靖头也不抬地威胁,却藏不住嘴角的笑意。
埃尔莎突然拍了拍手:"好了,音乐家们。"她从背包里抽出几张皱巴巴的纸,"老埃里克还留了些东西给你们。"
那是几页手写的乐谱,边缘已经泛黄,右上角画着歪歪扭扭的鲸鱼和灯塔。文靖接过时,手指明显抖了一下:"《灯塔变奏曲》......他写完最后一段了?"
"不止。"埃尔莎指向其中一页的批注,"他特意标注,大提琴和钢琴的对话部分,要留给'那个中国女孩'来完善。"
刘姿凑近看,谱纸上的字迹苍劲有力,在某个过渡段旁边写着:"此处应有东方韵味的转折——WJ知道是谁。"
江轮鸣笛,水波拍打着堤岸。刘姿忽然明白,自己早已被写进这段跨越海洋的故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