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阵小火,几乎吸引到在场所有人注意。
皇帝正与使臣闲话,就见原本说只是小火的那群人又在惊呼连连。
太子出来道,“儿臣发现一奇事。”
“何事?”
“纸张火焚未化为灰烬,且现花纹。”
那张纸在司徒铭手上,现在作为走私案重要证物,他不会给旁人沾手,故大家只能好奇伸头看着。
“这是,蛇?”有人低声道。
站得近的柳大人眯眼,“像蛇……”
又有大人道,“这是蛇绕柱?”
“柱细了点。”
“非承重柱吧。”
“嗯……古怪。”
“红色本喜庆,这画却看着不祥。”
“不是说东门旭画功一般么,没画好……有点丑。”
“有道理。”
“这是不是传说中的炎息灵苔?”一个声音突出重围。
皇帝坐得高,一眼便看到说话之人,“夏卿可知道什么?”
夏之青出来跪地回道,“启禀圣上,微臣曾看诸多古籍和地方志,传说砾泽有一种叫炎息灵苔的木盒。”
砾泽的使臣就在此,一听此言摸摸胡须,也道,“炎息……砾泽一些隐居山林的族群好似是有过这种说法。”
夏之青继续道,“传说中湿热之地深处有一种树木,名为炎息木。以炎息木中汁液浸涂家具,可使之不畏水火。”
不畏水火,对上了。
“而少数炎息木树下会生长一种苔藓,名唤隐月苔,汁液似水,火烧后变成红色,浸水恢复隐形。”
在皇帝点头后,司徒铭又将水涂抹在部分图案上,片刻后,果然不见了。
夏之青和砾泽的使臣皆吃惊,传说竟是真的?
使臣还道,“不瞒宣国陛下说,外臣甚至都没见过。”
感觉身边多了一个人,方秀宁转头正好见薛林昭不知何时回来了,正在看她。
登时咧嘴,“看,变,变戏法儿呢。”
也是她一盏油灯变出来的戏法儿。
春芽低声将方才的经过转述,说到方秀宁不小心打翻油灯的时候。
春芽道,“是奴婢失责,没能看住。”
没看住她是不是故意的。
百官共同见证一个传说的真实性,除了惊叹于这东西神奇之外,最大的疑问莫过于,东门旭画这东西是何意思?
太子当场派画师将图案誊几份下来,众臣互相研究研究,最后统一道。
“这东门旭怕不是入了什么邪教啊。”
方秀宁还在拿那本诗集看,柳大人在旁边急得团团转,生怕她又不小心打翻个烛台。
乌大人却干脆也坐下来,没有理会议论纷纷,良久问,“薛夫人可有发现,如何?”
方秀宁,“您,像,司徒,大人。”
乌大人心中一忧又一喜。
忧的是那司徒铭着实不是个好相与的。
喜的是还算年轻俊俏,自己毕竟上了年纪……
乌大人压着嘴角,却笑弯了眼角,“如何?”
“都喜欢,问我,如何。”
乌意茗,“……”
“古大人也有高见?”这熟悉的倨傲语气,这耳熟的声音。
只见柳大人正扬着下巴对一人说话。
被暗刺一句那人冷哼一声,甩着袖子似乎要走了。
柳大人还不依不饶,“今日我们皆赋诗数首,我们枢密院检详官古大人可还一句没说呢。”
“你非要我说?”
柳大人双手插袖,摇头,似乎不赞同他言语犀利。
强调道,“以文会友。”
那古大人四十多岁,看官服比柳大人要低,身材魁梧,看举手投足倒像是秦烈秦御这种当兵的。
只见他突然一笑,问,“作得不好你们可不要生气。”
柳大人十分和蔼,“怎么会呢?以文会友,主要还在同僚情谊。”
古大人放心点头,拉长语调道,“赠,
柳培恒。”
习武之人气势恢宏,声音洪亮如钟,吟诗一首。
“舌长废话多如麻,体弱仿若豆腐渣。腿软偏还充好汉,人前跌个仰八叉!”
古大人拱手,“古炳安作,告辞!”
在柳培恒霎时气到扭曲的脸色中,古炳安甩着袖子扬长而去。
传闻前年几个官员议事吵起来,吵得很凶,连一向最重礼节的柳培恒大人都撸袖子去跟人打架,结果没等动手,自己跑两步倒摔个底朝天。
因为这事被同僚笑话至今。
乌意茗摇头,“一把年纪了,都当三岁呢。”
方秀宁啃柿饼,问,“枢密院,检详官,是什么?要捡什么?”
春芽道,“是枢密院的官儿,管文书的。”未等她问,又补充。
“和您兄长同等品级。”
“但他,他老。”
又老官儿又小,春芽不厚道地忍笑,“当官儿的,有升有贬嘛。”
薛林昭冷戳戳一眼扫过来。
“扁?”方秀宁笑嘻嘻瞧薛林昭,“你,也会……”她双手击掌一声脆响,“扁?”
薛林昭那一眼转而戳到自己脸上,春芽冷汗连连。
她都在教夫人些什么乱七八糟的啊,不行!今天一定要给她掰扯清楚朝中官员等级,一定要对得起她高额月奉。
“你看!砚池。”
方秀宁正将那本诗集怼在薛林昭眼前。
她一直吃糕点手上有油,摸在封面内一个油手印。
这两个小小的字就被糊裱在一层宣纸之下,沾了油之后清楚起来。
春芽凑上来,“夫人,奴婢再给您说说。”
方秀宁呆愣愣看春芽片刻,又扭回头去翻几页,给薛林昭看一首诗。
指着字头兴奋道,“齐砚池壮,好玩儿吗?”
春芽继续,“夫人……”
“春芽。”薛林昭道。
“在。”
“退下。”
“诶!”春芽忙不迭滚走。
就见她家薛将军眉间微微拧起,盯着那本诗集其中一页。
问,“这是什么纸?”
方秀宁道,“纸,纸是苏家兰,兰花笺。只做一年,卖很少,他是在在,宣州买的。”
而上面那首诗是:
齐地贤才意气雄,
砚田勤垦韵盈胸。
池鱼化鲤翔云路,
壮志凌云傲九重。
齐地……宣州的纸,却写齐州事。
砚池,齐砚池,这是人名。
碰巧司徒铭来找,“薛将军,还请将诗集交由下官。”
他看着上面的油手印,“……”
能叫薛夫人赔钱吗?
薛林昭却越过他,拿着诗集径直奔太子去了。
方秀宁反应过来拎着裙子小跑跟上。
而太子在看到那首诗之后,也拧起眉头。
他从怀中掏出一封信,是御史回报的宣州案子详情,“确实,宣州当年结案的文书,叫齐恪。”
姓齐。
这一下,完全对不上了。
宣州,流川,嶙州,现在又跑出来个齐州。
皇帝那边还在和使臣闲聊品茶,一天下来,皇帝离席解手的次数明显增多。
没有惊动旁人,太子低声吩咐。
“我今晚回去传书命人继续查这个齐恪,司徒铭,你现在便去审一审东门家那父子俩,到底都在搞什么名堂!”
司徒铭领命离开。
再次回到位置上,其实这会儿方秀宁已经有点累了。
但是听说待会儿还有烟花,赏过烟花,那些老大人还得吟诗作对才能散场。
皇帝现在是年纪大了折腾不动,听说年轻的时候从早踏青到晚,偶尔还能拖家带口露宿野外。
若非祖制压着,他能将朝会搬到树林子里开。
她仰脸打哈欠。
“看见方秀薇了吗?”
方秀莲出现在面前,急吼吼问。
她眼角还带泪花,痴呆,“看见了。”
方秀莲大喜,“在哪里?!”
“她打……打架。”
“……”那不就是之前大家在一起的时候!
这傻子指望不上,方秀莲转身欲走。
方秀宁追问,“又,又没了?”
只有又,没有又又!不要诅咒我!
方秀莲急死了,但是薛林昭就在旁边看着,也不好敷衍。
只得道,“先前宋夫子说去净手,等了一会儿没见回来,秀薇非说她有所隐瞒,要去追。也怪我凑那炎息灵苔的热闹,和同僚说两句话的功夫,她就跑不见了。”
正说着,看见一人正跑进树林中。
方秀莲喊了声,“宋夫子等我。”便追上去。
方秀宁赶快将盘中两块糕点塞嘴里,边塞边跑,“唔唔唔!”
薛林昭在她起身的瞬间就已经跟过去了。
春芽和崔姨只得招呼秦御带侍卫跟上。
这踏青真的好累啊!
要加月奉!
此时天已黑,好在今晚月色还算明亮,不至于两眼一抹黑。
方秀宁跟着薛林昭深一脚浅一脚走着,路上还偶遇几伙秉烛夜游的。
冷不防一个照面,对方都是吓一哆嗦。
好像薛林昭是来索命的。
居然遇见荣德侯府的人,也在找人。
两方一对上眼,皆暗道不好。
两个不省心的一起丢了,别闹出什么事才好。
荣德侯对方家人没有好脸色,却在看见薛林昭时脸色一僵。
这老头儿今天第二次面对薛林昭神情古怪。
未待方秀宁细细分辨,荣德侯已经带人朝另一个方向去了。
宋渠心不管这些恩恩怨怨,一心只找人。
她从来都是白衣素发,今天难得急得头发乱了衣服也脏了,她望着远处参天大树片刻,突然朝围猎场方向跑去。
方秀宁一把薅住薛林昭衣袖追上去,大喊,“等,等我。”
即将靠近围猎场时,终于听前方隐隐约约有人大喝,“吃我一拳!”
“是她!”方秀莲大喜。
前方围猎场的围栏破个大口子,正好看见方秀薇对着地上什么东西又踢又打。
旁边另一人颤抖着问,“行了吧,别打死了。”
居然是孙耀臣。
“妹妹!”方秀莲张开双手跑过去。
方秀薇抬头看见他们,顿时狂喜,一脚踢开地上的东西冲过来。
紧紧抱住宋渠心。
方秀莲,“……咳。”他脚下一收,佯装低头找东西,“你在踢何物?”
“人。”孙耀臣说,“踢人。”
有火把照亮众人这才看清,此时这位荣德侯金孙顶着乱糟糟的头发,正满面激动。
方秀莲一见他惨样儿大惊失色,差点跪下,“这是,方秀薇打的?”
孙耀臣挠头,“不是啊,我是自己摔的。”
方秀莲,“……”
方秀宁和蔼,“说,说实话。”
“真是自己摔的。”顿了顿,“你们不信?”
很难相信啊!
关键时候还是薛林昭问,“地上何人?你们为何来此?”
秦御顿时更加崇拜,还得是将军,能问到重点。
孙耀臣道,“我心情不佳,出来散心,结果迷路了误打误撞走进围猎场,谁知道这里有野猪啊,那大猪追着我跑。”
他一辈子没这么惨过,叹了口气道,“然后我拼命爬上树,结果被这个……”不太确定,“刺客?吓了一跳,掉下来……”
侯府金孙活这么大第一次这么不自在,哼唧一声,“然后就遇见方……方三小姐出手相救。”
秦御进去将地上的人拎起来。
那人鼻青脸肿呼哧带喘,还在扭动挣扎。
“这张脸……”方秀宁歪头,“好,好……”
春芽,“熟悉?”
崔姨,“陌生?”
方秀宁,“好惨!”
众人无言。
被方秀薇殴打半天,惨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