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霖早早就得知了卢府给张甬阁发了请帖,但并没有选择斥责张甬阁前去赴宴,毕竟三公的势力即便是被削弱,也不是张甬阁一介书生能够抵抗的。
“草民愚钝,还请殿下责怪。”
张甬阁在拜见太子的时候特意将自己前去卢府一事的来龙去脉讲得一清二楚,他心知肚明京城没有能够瞒得过太子的。
与其等太子事后发难,不如自己早些承认,也防止他和太子因为此事生了间隙。
安霖坐在软榻上身子瘫软,她挥了挥手示意张甬阁坐下谈话:“此事孤早就知晓,你不必惊慌。”
她昨日吃了凉果,今日偏生来了月事,可未免引人怀疑还是硬着头皮接见了京考的头名们。
小腹传来的巨疼引得她说话时声音若有若无,如此虚弱之貌偏生落在今日觐见的书生们冷汗直流,以为太子殿下是对他们失望。
不光张甬阁接到了卢府的帖子,可以说但凡是过了京考的学子都收到卢府的帖子,可能够如张甬阁般果断拒绝卢公之人寥寥无几。
如今京考已经告一段落,学子们也都定好了去向,大部分衣锦还乡,等任期一到再入京投身于朝堂之事。
张甬阁也不例外,只不过在众人纷纷跪谢太子准备离开后他却被单独留下谈话。
“如今你高中农学榜首,按理孤身为太子应给予你嘉赏——”安霖面不改色,瘫软在软榻上看不出神情。
张甬阁跪地不敢言语,他敢于在卢家大放狂言无非知晓自己是太子的人,可眼下不同,他分辨不出太子口中的嘉赏,却也不能失了礼数平白让太子殿下失望。
他嗓子略有三分沙哑:“能得太子赏识,已经是草民三生有幸,岂敢再另索嘉赏。”说完,他低下头再次陷入沉默。
安霖无意吓他,挥了挥手赐座:“你不必如此,能博得榜首是你自己的本事,更何况农学科为本朝初次设立,你敢为人先已经是勇气可嘉,博得榜首证明你并非投机取巧之人,可见对农学你下了不少功夫。”
安霖的赞赏让张甬阁心头一松,整个人眼瞅着也比方才放松了不少。
房间里的熏香清新淡雅,但张甬阁却似乎闻到了浓郁的胭脂味,似乎是从屏风后传来。
他不敢多想,局促地端着茶杯坐立不安,方才的紧张又重新回到他的身上。
安霖并不知道屏风后的莫容凌月早就暴露,她有心撮合慕容凌月和张甬阁,但前提是先让凌月见一面此人。
“说起来,孤也是乡野出身,后得圣上挂念方才入宫,对民间疾苦可谓是切身体会。你为农学榜首,官位定然不会低,可如今朝堂为三公四氏把握,你若是想要出头怕并非易事。孤想听听你对自己的打算。”
张甬阁心头一紧,知晓若是此番回答能得到太子满意,只怕平步青云也不过是区区几句话而已。
他咽了咽口水,将早就打好的草稿略加更改,不紧不慢道:
“草民知晓自己出身贫寒,难以和朝中世家相提并论,若是想要出人头地,没有二十年怕是痴人说梦。可草民却也听闻殿下和圣上以及世家的赌注,等不了草民那么久。草民斗胆请太子殿下恩准草民到西北贫寒之地任职——”
说完,他一撩衣袖直挺挺跪在冰冷的大理石上。
安霖面上不显,可心里边却十分宽慰。
“你可知西北苦寒,可是所有官员都避之不可的地方,更别提西北靠近边疆,土匪流氓占山为王。你请命去此地,恐怕难以全身而退,搞不好你自己都有可能葬送此地。”
她故意吓唬张甬阁,想看看他的反应。
“草民心意已决,愿为太子分忧解难!”
张甬阁忠心耿耿,让安霖不免为之动容。
她走下软榻亲自将张甬阁扶起:“好好好,得此忠臣是孤的荣幸,若两年后事成,孤定不会亏待了你!”
张甬阁见太子竟然亲自扶他而起,并对他寄予厚望,当即感激涕淋,恨不得为太子肝胆涂地。
气氛渲染到一定程度,安霖转了转眼珠子岔开话题道:“若是前去西北之地,你身边总得有个贴心儿的人不是?可有心上人了,毕竟你年纪也不小了!”
张甬阁神色一顿,满目怆然道:“殿下一片好心,可偏生我不过是个穷书生,家里除了老母外唯有虎豹狼豺的亲戚,便是媒人知晓家中状况也是左右为难,更别提好人家的姑娘了!”
他语气失落,和方才雄心壮志之人截然不同,躲在屏风后的慕容凌月难免动了恻隐之心,她也是身处后宫有太多的不得已,说是亲生父母,可却比那虎豹狼豺还要骇人。
等张甬阁说出若娶妻定一生一世不离不弃,绝不纳二色时心有所动,一个不留神,屏风被撞到发出清脆的响声。
这下即使张甬阁有意忽略也不免将视线转向屏风处,透过微弱的余晖,他只能看见屏风处倒映着一女子的身姿。
察觉到张甬阁的视线,慕容凌月竟生出想要与他一见的冲动,等张甬阁走出东宫时,慕容凌月破天荒做出冲动之举,故意与他来了个擦肩而过。
“姑娘,你的簪子!”
张甬阁闻到熟悉的胭脂味,那是带着淡淡的百合花香,飘逸的雪纱披肩拂过他的衣袖时,他久久不曾跳动的心此刻砰然炸裂般肆意奔腾。
他呆楞着看着慕容凌月对他回眸一笑:“多谢公子了!”
待佳人离去,安霖远远望着张甬阁痴痴的模样,嘴角翘成了弯壶。
“妹妹可否满意?”
“自是任由兄长做主!”
慕容凌月盈盈朝着安霖行礼,脸颊的娇粉却怎么也掩饰不住。
此日,安霖手持赐婚圣旨,亲自来到慕容凌月所住宫殿宣旨,而傻乎乎在客栈等候的张甬阁还不知道自己成为了公主亲自挑选的驸马。
直到被内侍宣他进宫,他再次朝圣,方才如大梦初醒般醒悟,手捧着二人初遇时的簪子笑得合不拢嘴。
二人婚事在公主府举行,期间张甬阁回到乡里,享受了村里人的祝福后变卖被亲戚窥视的房产,带着老母再度返回京城。
安霖赐给他一栋宅子,面积不大区区三进院,可对于即将前往西北地区赴任的张甬阁来说绰绰有余。
婚事没过多久,他便接到官职的派遣,临行前他再度拜谢太子殿下,望着太子殿下瘦弱的肩膀,他下定决心要在西北地区闯出成就,绝不辜负太子殿下的赏识。
城门外,狂风席卷着车帘,安霖身后是数百侍卫,她温柔地注视着已然梳着妇女发髻的慕容凌月。
慕容凌月虽已嫁人,但长公主的名头依旧足够震慑西北刁民,安霖亲手将一把利刃送给她:
“西北苦寒,又多流寇之辈,与其指望他人不如依靠自己。”
慕容凌月面目红润,与昔日抑郁于心截然不同,她手握着利刃对着安霖展颜一笑:
“皇兄,我与夫君定不辜负您的期望。”
安霖却摇摇头:“身为太子,我希望你与甬阁做出一番成就。可身为兄长,我唯愿你此生幸福安康。”
“皇兄——”慕容凌月眼含泪水,她紧紧抓着安霖的手,轻轻靠近她的耳边道:“不——皇姐,我期待您登上那至高无上位置的那一天,那时,皇妹才是真正的幸福。”
“你?”安霖听到那句“皇姐”是已经震惊到失去表情。
“皇兄别忘了,这个世界上最了解女子的是女子。”慕容凌月见安霖错愕的模样,眼底闪过笑意,随后将一封信件交给安霖道:“皇兄,这是皇妹多年来观察您的记录,皇兄可要细细看哟——”
随后,她跨步上马车,回眸一笑间,安霖仿佛看到了浴火重生的凤凰,那一刻,她无比清楚地认知到:一个人的改变竟是如此之大。
待回到东宫打开书信,字字皆是她平日里不曾注意到地细节暴漏了女子身份,信封最后,慕容凌月写道:“皇妹此举并非要挟,只希望尽绵薄之力为皇兄登上皇位铺上一层白玉石砖,皇姐,这世上没有任何人比你更适合那个位置。”
火焰贪食着信封,火光中安霖眼神中的野心越发炙热,她第一次产生了对皇位的迫切。
要快,不能让其他人抓住我的把柄。
又二年,皇帝在朝堂上宣称太子身份存疑,押入大牢彻查身份。
狱卒在无意间发现太子殿下居然是女儿身,随后满朝震惊,皆要求将安霖处以极刑以儆效尤。
摄政王魏清然知情不报同罪,一同押入大牢等候秋后问斩。
安霖所提拔之人皆被罢黜归家,少数人初掌诠释之人甚至被明晃晃陷害入狱,生死未卜。
恰逢边境战事又起,身为将军的廖白英却深重剧毒昏迷不醒,一系列变故让朝堂百官措手不及。
皇帝欲派他人顶替廖白英主帅一职,却发现朝堂竟无人可用,三公子弟皆称病卧床不起。
战事紧迫,敌军竟以五城百姓性命为要挟,要求皇帝交出太子作为人质。
逼不得已下,安霖再次恢复太子之位,魏清然率领将士负责护送安霖前往边境,百官只求敌军莫要靠近京城,丝毫不顾及江山社稷无人可继承。
百姓哗然,却也只能胆战心惊等待命运的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