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南炙留下小弟接应,自己先去发现端倪的地方探路。
张衍和墨白没时间废话,一跟小弟汇合赶紧往林乐乐和张蓬关押的地方跑。
这一片的确荒废很久,居民都搬空了,面积不大,但地形很复杂,平房和摇摇欲坠的老楼混在一起,大路小巷交织成蛛网,弯弯曲曲,兜兜转转,眼看是条道,近看死胡同,以为没路了,一转发现进了别人家院子,没人带着的确很难找。
前几年房地产市场繁荣,处处都在开发,这里还没拆完,隔壁已经动工,零零散散几栋楼矗立在不远处,但很明显早已烂尾,没有任何施工的声音,老房还没死透,新楼停止生长,相遇在同一时空下。
张铎选在这里,一来人迹罕至容易藏身,二来被人发现方便逃跑,三来进入绝境时可以一把火烧了,也算死得轰轰烈烈。
还能带走不少人呢。
远处出现一栋老楼,白墙皮,蓝窗户,六层高,小弟指了指,说道:“就那个,最外边那单元。”
墨白和张衍想都没想,加速跑过去,却在中途同时停下,动作齐刷刷的,像被什么人拦住脚步。
可前方明明是空的。
他们昨晚出发,现在凌晨四点多,夏天亮得早,东方天空洒下一层灰蒙蒙的光,视线早已不受影响,所以没跑几步就看见地上出现一道血痕,巴掌宽的一条,从单元门出来,转了个弯,延伸到另外一个方向。
不是血滴,看上去像有个人拉着一具血淋淋的人,或者尸体,只顾往前走,没注意到血落了一地,又被尸体蹭出一条血路。
谁是尸体,谁是拖着尸体的人?
这么重要的事,墨南炙为什么没说?
小弟见他们不动,连连催促:“快点儿啊就这个门,六楼,上去就能看见。”
墨白顾不了这么多,直冲楼上。
没冲到顶,半路就跟墨南炙撞了个正着,他横抱着个人往楼下走,看见墨白的瞬间,不问青红皂白把人往他怀里一塞,一副“来不及解释”的模样,抓住张衍就跑:“快走,张总,去救你侄子。”
墨白脑子还没反应过来,手上已经多了个人。想救的人还没等他出手,自己就从天而降,惊喜太大以至于头脑有些发懵。
直到听见林乐乐的哭声,墨白悬了一路的心终于放下,还没放彻底,不知道林乐乐受了什么伤,软着嗓子叫他:“乐乐,你哪里疼。”
林乐乐哭得嗓子沙哑,说话都难:“我没事,我能走,我们快去找张蓬。”
墨白:“张蓬怎么了?去哪儿了?”
林乐乐:“我……我不知道。”
他确实不知道,张蓬说完话就走了,任凭林乐乐怎么哭着求他,看都没回头看他一眼。
他走到门边,还是那句礼貌到有些怂的开场白:“你好,请问有人在吗?”
下一句话仍然客客气气的:“让张铎那条疯狗来见老子,老子有话跟他说。”
像是小朋友学电视里的角色说话,内容能复述,语气还没到位,稚嫩地让人直想笑。
绑匪也笑,轰轰地,像是一群炸了窝的苍蝇,绝不止两个。张蓬曾经分析过,这些人不多,会经常换岗,林乐乐明白过来,大概是幕后主使都出现了,手下人也没必要再藏着掖着,都聚集在这里,等着张铎跟张衍做个了断。
有人走过来说:“你他妈——”
话没说完,就听一道巨大闷响,是人体撞在门上的声音,从门上那道小窗户正中央,张蓬生生将绑匪的头拉进来,笑着跟他说:“死,或者开门。”
门就这么打开了,林乐乐看着张蓬隔一道小窗口,手指微收,绑匪立刻吐着舌头直翻白眼,张蓬掐得那人只剩半条命才推开他,慢慢走出去。
门又关上,带着哗啦啦的锁门声,下一刻外面如同海上掀起一潮风暴,怒骂声,打斗声,惨叫声,求饶声,时高时低,混杂在一起不断传进来,震得林乐乐耳膜直疼。
他直直望着门外,不知多久后,发觉一切归于沉寂。别说出去帮忙,他手被铐在暖气上,浑身冰凉,动都动不了。
怎么突然就变成这样了呢?
张蓬说话从来不掺水分,他不想说的事就不会说,但只要说了就一定是事实,那当初他跟墨白说“其实我会一点儿拳击”,原来是真的吗?
不对,也有假的部分,从打斗持续的时间来看,应该不是只会一点儿。
林乐乐脑子一片空白,用了很长时间才找回声音,朝门外喊:“张蓬,张蓬——”
自然没人能回答他,别说张蓬了,就连绑匪的声音都听不见,好像所有人一瞬间消失,先前的吵闹和混乱,只是他做的一场梦。
对了,他不是枕在张蓬腿上睡着了吗,是不是他根本没醒过,后来的所有事都是梦?那张蓬呢,张蓬在哪儿。
林乐乐摘下发卡,在手铐上试了试,明明张蓬开得那么容易,到他手里却不行,折腾半天不但没能打开,还在手腕上磨出几道血迹,但他已经感觉不到疼了。
他只能继续喊,喊张蓬的名字没用就喊救命,希望外面有行人路过听到,好心帮他报警,可是一声声嘶喊如同石沉大海,喊到嗓子哑了,喊到干呕,也听不见外界的一点儿回应。
张蓬说这里是废弃小区,也对,都废弃了,怎么还会有人路过呢?
像是世界末日席卷而至,灾难过后只剩下林乐乐一个活着的人,他低下头看脏兮兮的鞋子,不知怎么突兀地笑了一声,莫名其妙想,就算有人出现,也会觉得他像个疯子吧?疯子的世界是不是这样的?□□生活在人类社会中,精神被抛弃在废土世界里,没人能听见他们心里的呐喊,所以才能旁若无人,自言自语,手舞足蹈。
每个疯子心里,都有个走丢的自己,灵魂落在荒芜世界里找不到回来的路,张蓬丢得早,三岁就走丢了。
他出去的时候在想什么,是想回来,还是想永远都不回来了?那他有留恋过自己吗?
林乐乐喊累了,一个人在黑暗里坐了很长时间。
或者也没那么长,谁知道呢,他被关了几天,黑白颠倒,日夜不分,对时间的概念很模糊,他觉得很长,度秒如年,可能在别人眼里不过打一局游戏的时间。
唯一能做参照的就是张蓬,张蓬走了多久了?如果他重伤倒在外面客厅里,还来得及救吗?
想到这里又喊了一声:“张蓬——”
谁知这次有人回应了他:“乐乐,是你吗?”
林乐乐脑子运转太慢,好半天才清醒过来,有人来救他了。
墨南炙带人过来,一路上看到的景象很费解。首先是那道血迹,突兀出现,蜿蜒迤逦延伸到远处,然后是往楼上走时,看见七八个人躺在地上昏迷不醒,像是被人活生生打成这样的,看出手水平和残忍程度,怎么也得是个地下黑拳界的金腰带,这可不是普通金腰带,正常拳击手只要名,地下拳击手,要命。
他来之前是做过充分准备的,带了武器,手下都是拳馆里精挑细选的练家子,只要对方没枪,放倒一个几十人的团伙不成问题,可现在是怎么回事,不用他出手,绑匪自己内讧了吗?
他分出几个人去跟踪血迹,另外几人收拾残局,清理这些生死未卜的残渣,该报警报警,自己则冲进关押过人质的房间里,正听见有人喊:“张蓬——”
是林乐乐。
他的手下里有当过小偷的,开锁不在话下,墨南炙闯进屋子里只看见林乐乐一个人。墨白当眼珠子心疼的小朋友,如今狼狈成了个流浪汉,头发蓬乱,满脸呆滞,一身泥土,不知受了多少罪。
墨南炙喊了声“大侄子”,抱起他还没来得及安慰一句,就听林乐问:“墨叔叔,张蓬呢?”
墨南炙:“啊?你问我?”
林乐乐:“他不在外面吗?”
墨南炙:“没看见。”
他还没老眼昏花到这种地步,外面倒下的人虽多,绝没有张蓬的身影。
林乐乐当时就哭了:“完蛋了,张铎把张蓬抓走了,我们快去救他。”
墨南炙想起那道诡异的血线,心一下子凉了半截。
他简短跟张衍讲述了整个过程,这实在有点儿难为他,林乐乐吓得不轻,精神混乱,说话断断续续,根本复述不出前因后果,墨南炙全靠只言片语,结合现场情况,自行推测。
“张衍告诉了张蓬你们家的事,这孩子受了点儿刺激,要去找张铎报仇,现在的情况就是他跟张铎一起消失了,我猜这条血线就是张……张……张家的某个人留下的。”
张衍看不出情绪,脚步飞快,回答他:“知道了。”
两人跑了很久,血线越来越浅,断断续续,到了隔壁停工的工地上彻底消失,派出去的手下也没看见,估计是同样跟到这里,分头去找了。
墨南炙立刻就要呼叫无人机过来,张衍抬手拦住他,往上面看了一眼:“就这栋。”
“怎么看出来的?”墨南炙诧异:“心灵感应?”
张衍朝着进门的墙角示意一下:“那儿。”
黎明的光线还不够亮,难为张衍能看清楚这么小的一块血迹。
进门处的墙角,离地面十几公分处有半个血手印,像是有人正被拉着往前,拼命反抗,路过时徒劳在墙上抠了一把,最后还是不受控制被拖走,只留下半个血手印,证明他曾在这里经过。
来不及数这楼有多少层高,二十几层总是有的,两人一路往上跑,路过每一层都草草扫一眼,没有就继续,知道希望不大,对方应该是想去楼顶。
还没走到楼体最高处就停了下来,他们在最后一层上,看到了失踪的两个人。
这个小区只有大楼整体建了起来,还没来得及装窗户就停了工,张蓬就站在落地窗边,看着外面,脚下是一个破布似的人,头垂在半空,看胸膛几乎没了起伏,不知还有没有气。
墨南炙停在距离张蓬几米远的地方,不知怎么,头皮发麻。他总觉得张蓬状态不对,跟他印象里那个憨憨傻傻,总追在林乐乐身后的小伙子完全不同了。
他身上全是血,衬衫破了好几处,应该是被刀子划出的伤,但就像感觉不到疼一样,张蓬正不紧不慢地跟脚边那人说话,语气平和,态度礼貌,像是萍水相逢的两个人短暂聊天。
“高有高的好处,低有低的好处,那边的房子最高只有六层,掉下去还没来得及害怕就落了地,不太过瘾,而且你不会立刻死,还有时间想想自己的一生。”
“看你落地的姿势是什么,站着跳下去,下肢和骨盆粉碎性骨折,脊柱压缩性骨折、断裂 ,救回来也会瘫痪,如果是平着躺下去,那就肋骨骨折,刺穿内脏,其他内脏也会破裂,大出血,挫伤,撕裂……最美妙的是,肾上腺素会让你没办法昏迷,清醒地看着自己死亡的过程。”
“如果你不想看见这些,就选个高的地方,比如这里,落地瞬间死亡,但你掉落的过程会持续三四秒,三四秒在我们眼里好短啊,呼吸一次就过去了,可是对于在空中的人来说,会不会觉得很长?”
“他们来不来得及把一辈子回想一遍,去忏悔,去回忆,去不舍……张铎,我很想知道我父亲在空中的三四秒里想过什么,不如你去帮我问问吧?”
那块破布动了动,发出细微声响,像是在喊救命,张蓬后退两步,抬脚要去踢张铎,忽听身后有人小心翼翼叫他:“蓬蓬”。
张蓬动作一滞。
他转身看去,才发现这里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两个人,张衍和墨南炙。
张衍眼里满是泪,他朝张蓬招招手:“蓬蓬,快过来。”
张蓬没动,只是看了张衍一会儿,忽然兴奋道:“叔叔你来了?我抓到张铎了,你开不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