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你啦到你啦。”
纤长的双手伸到自己面前,手指上缠绕着颜色鲜艳的红绳,像蛛网一样在指节之间缠绕成交错的图案,衬得皮肤的颜色更白,绘制着可爱图案的指甲是晶莹的浅紫色,在阳光下显得亮晶晶的,很是引人注目。
芽穗弯起眼睛,放下手里的的勾针,她的手指在红绳里挑了一下,很轻易地捻住红绳,变换成了另一个图案,交替到自己手中。
“芽穗反应好快哦。”梨纱抿起嘴巴,摸着对方手里的绳子做出思索的模样。
“平时梳理针线的时候也会练习到一点。”
女孩的侧脸被温暖的日光照得有些发红,她还是不太适应梨纱每说两句话就要夸奖一下自己的风格,所以下意识地露出一个羞涩的浅笑。
见身前的少女还是一副冥思苦想的模样,她垂下眼眸,悄无声息地勾了勾尾指,上面的红线颤动了一下。
梨纱立刻捕捉到其中的诀窍,笑嘻嘻地将红绳从她手中交替过来,又一脸得意地转身递到五条悟面前。
坐在她身侧,靠着柱子小憩的白发男孩连眼睛都没有睁开,手指随意地穿透红绳,毫无停顿地把绳子翻转过来,甚至又缠绕了一下,让红绳在自己的指间交织成更繁密复杂的形状。
“你好坏。”梨纱哼了一声,愤愤地咬牙盯住他手里的红绳。
芽穗无声地笑了笑,收回视线,拿起膝盖上的线团和粗圆的木针继续钩织起来。
已近晚秋,风中散去了夏日的燥热,在深山的夜里吹拂而过时会有些微凉,但在秋日的午后配合着阳光却只让人觉得舒适温暖。
虽然被交付了这间院子里的大部分工作,但其实她要处理的工作并不算多,梨纱大人是很体贴又可爱的,而少爷在最近这段时日也出人意料地变得格外好说话起来。
悟少爷在很小的时候就被带离了父母,因为在家族中地位崇高的大人们眼中,资质平庸的父母是没有资格抚育悟少爷,参与到“神子”的培养之中的。
在大人们的有意安排下,悟少爷养成了冷淡疏离的性格,难以取悦,有时候甚至会显得傲慢又不近人情。他的冷漠更多源自于对弱者的漠视,有时甚至会因为无法理解弱者的行为,而说出一些令人颤栗的话语。
被那双神明一样的眼睛注视着,很容易便会生出一种被扼住喉咙般的窒息感——似乎所有阴暗的想法,泥沼般的内心在他眼中都将无所遁形,所以仆人们在悟少爷面前总是格外胆战心惊。
芽穗从前也是其中的一员。
从小生长在五条家,她跟姐妹们时常被年长的女仆警告,在家族中最需要小心对待的就是悟少爷。
直到后来亲眼目睹他替仆人们杀死了纠缠他们的咒灵——在本家用于处罚一些族人的禁闭室之中,总是关押着一些可怖的咒灵,而即使是要接受惩罚的家族子弟,也是需要下人们往来打理送餐的。
当漆黑的大门打开,偶尔会有些格外敏捷的咒灵跟着跑出来,来往的人群会熟视无睹地忽视仆人们绝望的呼救,因为在他们眼中,没有咒力的仆从不过是廉价的消耗品,只有路过的悟少爷会轻描淡写地捏碎那些可怕的怪物。
死里逃生的仆人惊慌失措地跑开,而白发的神子面无表情地继续向前。
似乎没有人知道,神明也曾对他们投下过视线,回应了他们的呼唤。
而在众人的眼中,他是傲慢冷漠的,难以取悦的,令人恐惧的神明。似乎自动被剥离了孩子的身份,生来就应该俯瞰众生,纵使缺乏应有的人性和温度,也是正常的。
而芽穗也从未听说过这位“神子”有着显露温情和兴味的模样,那张精致美丽的面孔似乎鲜少展露笑颜——偶尔的几次,是对前来挑衅的诅咒师露出过饱含轻蔑的笑意。
但最近,自此梨纱大人出现在了院子里,她就时常看见悟少爷的眼睛在笑。
被梨纱大人喂食甜品的时候在笑,听梨纱大人读绘本的时候在笑,看见梨纱大人跳起来扑蝴蝶不小心掉进池塘时在笑,给梨纱大人梳毛时在笑,在看见梨纱大人殴打那些出言不逊的长老的时候在笑。
连每日的清晨,都能在抱着梨纱大人,尚未从熟睡中清醒的悟少爷脸上看见明显的笑意,像是昨夜做了个甜甜的美梦。
这是芽穗第一次在他的脸上看见如此丰富的表情——天真,信赖,期待,是一种知道自己也有被人放在心上在乎着的喜悦,有时还带着点不太明显的,孩子气的得意。
即使努力克制着脸上的表情,但笑起来时眼睛会像猫咪一样圆溜溜的,很可爱。
而梨纱大人对悟少爷更是有种毫无缘由的纵容和溺爱,即使嘴上不太情愿,却会满足少爷的所有要求。
就像这几天,少爷对梨纱大人说起的电脑游戏和电视节目有些好奇,大人就立刻让人往宅院里安装了一些设备,施工改变了少爷房间里的布局。
由于工匠们施工的声音有些杂乱,所以最近他们总是在院子里玩闹。
芽穗继续认真地钩织着棉线,却注意到身侧安静了一下。
原本正在翻着红绳的两人突然停止了动作,漂亮的脸蛋同时抬了起来,像是一对格外警惕的猫咪,停顿了两秒后又若无其事地接着打打闹闹。
不久后轻微的脚步声响起,穿着白色长衣的中年男人出现在视线远处的石子路里,低头隔着一段距离小心地请示,“大人让我来检查院子里的鱼塘……”
“是,请跟我来。”芽穗立刻起身,小步领着他往山石后的红木桥边走去。
男人取出手提箱里的工具,先是测试了水质,又细细询问查验了一番平时的饵料,最后检查了一遍翻着肚皮的小鱼,才小心翼翼地得出结论,“从……目前的观测结果来看,似乎是受到了过度的惊吓才、才会导致这样的反应。”
梨纱牵着五条悟,同他一起站在桥上注视着几只藏在石头缝隙间的锦鲤,闻言看了他一眼。
感到些许压力的男人擦拭着额头的细汗,将两只红尾锦鲤装入了透明袋子里,尝试着更加委婉地表达,“这些名贵的观赏鱼天性,比较、相对来说有点胆小……需要稍微减少一下它们的应激反应,提供稳定的环境。”
五条悟沉默了片刻,突然开口,“所以是被吓死的吗。”
话是在问桥下的男人,眼睛却看向身边的梨纱——她的性格中同样不缺乏顽劣的一面,湖里的小鱼似乎很能吸引她的注意力,他不止一次地看见梨纱趴在石头上把尾巴伸进湖里拍打着水面,撵着这群小鱼到处跑。
“胆子好小哦。”梨纱听不出他们的潜台词,只是一脸无辜地看着水面,语气听起来还有些郁闷。
站在一旁的芽穗低低咳嗽了两声,适时地接过话头,“原来是这样,接下来我会更加注意照料它们的,可以请您再跟我说一些这些鱼类的习性吗……”
“当然。”男人松了口气,向桥上站着的两人行礼后连忙拎起箱子跟着她往外走。
注视着两个人的背影消失。
梨纱低头掐住五条悟的腰,把他抱起来,放在桥上的护栏上,然后伸手在他胸口摸索了一下。
“在这里。”
男孩仰起弧度柔软的下巴,扯开天青色和服的衣领,雪白的脖颈上用红绳串起了一个御守,被他系在脖子上,放在了贴近心脏的位置。
梨纱满意地点点头,又摸了摸他柔顺蓬松的头发,“要好好保管哦。”
御守里封印着她的魔力,除了抵挡一些攻击之外,还有着感知定位的效果,虽然凭借契约她也能感知到五条悟的大致位置,但这个可以在他遭受攻击时更加精准地锁定方向。
在她出去的时间里,如果有什么不对劲的话可以立即瞬移回来。
“我要出门了——”
“黄油土豆,布丁泡芙,芋泥千层和栗子蛋糕,另外炸鸡薯条要热的。”
“在使唤谁呢你,还有多出来的是怎么回事啊?”
“再带一本最新期的漫画期刊,这几周就要大结局了。”
“这么快吗……不对,你到底有没有听见我说话!”
“嗯,栗子蛋糕可以多放点糖,不够甜。”
“……”
+
“悟少爷,家主有请。”
姿态庄重的女仆毕恭毕敬地朝着他的方向行礼。
五条悟垂下眼眸,从桥上跳下来,在仆从们的服侍下换上了更加繁复的和服,前往家主院的会议厅。
幽深昏暗的庭院,造景更加古雅华丽,却同样充斥着腐朽沉闷的气息。
远超普通人的感官总是能够接受更多的信息,即使尚未进入室内,就已经能清晰地看见一张张满脸褶皱的苍老面孔,令人生厌。
而那些喋喋不休的争论,也清晰地传进了耳中。
“这样下去可如何是好——”
“是啊,悟这段时间都被带坏了,吃外面那些乱七八糟的食物就算了,现在还要在院子里扯什么网线,安装什么电脑,简直闻所未闻,御三家哪里有这样的事情!”
“而且这些天里悟的训练实在是太懈怠了。”
“没错,绝对是别有用心!是诅咒师的阴谋吧?”
“可她倒的确是在帮悟解决那些诅咒师的偷袭暗杀,最近连结界都稳定了很多……应该不是跟那群诅咒师一伙的。”
“谁知道呢?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说不定是想用那些糖衣炮弹腐蚀他,试图把六眼拐跑,成为她利用的工具。”
“好深的城府……这样下去绝对不行,无下限觉醒在即,家族费尽心力,好不容易把六眼培养成才,他只能属于五条家!”
“家主有什么定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