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川揪住吴丽的头发，猛地一拽。手上立马多了一把头发。吴丽一直高声尖叫。吴川忍无可忍，骂道:

“赔钱货，我养了你那么多年，你居然还敢跑。赔钱货！你个死没良心的赔钱货！！”

“赔钱，我赔什么钱了，王老板给了你5000，我从出生到现在，有用到5000吗？”

“你他妈还敢呛我，老子供你吃供你穿，花了多少钱啊，死赔钱货！让你孝敬我一下，你他妈摆着一副死人脸。跟我去找王老板，我彩礼都收了，你他妈就得嫁。”

“嫁你妈！”

“他妈的，死杂种！还呛你老子。”吴川扬手，往吴丽脸上扇，又想到他还得靠吴丽这张脸赚钱，于是手一抬，扇在吴丽脑袋上，哐地一声。

吴丽的鼻子立马咸湿，很快，咸味儿越来越浓，流到吴丽嘴上，吴丽舔了一口，两眼发黑，被吴川拽了回去……

吴丽再次醒来，是在床上。她环顾四周，这是她自己的床。外面闹哄哄的，吴丽看了眼衣服。大红色喜服。

她坐到镜子前，看见镜子里，她的嘴唇是大红色，眼下的乌青早没了。她伸手，往眼下一抹，手上立马多了一层脂粉。

吴丽去开门，发现门已经从外面别上了。她站在门后，透过门缝往外看，有亲戚朋友在吃饭。一个两个，大口吃菜，边吃还边高声谈笑。她听见吴川扯着嗓子说:

“准备得有些仓促，但还是感谢大家来帮忙。爱女丽丽和王老板郎才女貌，天作之合。我就这么一个女儿，希望大家帮忙，让她风风光光嫁出去……”

吴丽胃里一阵恶心，退回床上。

“爱女”，“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一想到这些话，吴丽的恶心就止不住，多次干呕，却呕不出来。东西卡在嗓子眼。

“阿水！”

吴丽脑中闪过这个名字。

阿水会来吗？阿水知道我的困境吧？阿水。

她又回忆起那年她出嫁，千水没来。听千水说，他压根都不知道。

如果那年阿水在，我现在会在哪里呢？

吴丽想得头都要裂开了。

吴丽想到了晚上，她爸咔地推门进来，又哐地出去了。她听见他爸吆喝着，在招待客人。声音听起来，好像是自己娶了个百万漂亮老婆。他爸应该是喝酒了，说起话来断断续续。

吴丽盯着门后面多的那碗饭，眼泪又扑簌簌往下流。

一直到后半夜，那扇门还没开。吴丽知道，下一个打开那扇门的人，是王老板。

王老板明天就要来娶她进门了。

吴丽脑海中又浮现出王老板那张油脸，顿时呕了出来。不过呕出来的，也只是一些酸水。她已经一天没吃饭了。

屋后的板子墙突然传来咚咚咚的轻响。

吴丽脑子里嗡地一声，忙屏住气。

墙又咚咚咚地轻响了几声，落在吴丽耳中，如雷贯耳。下一秒，墙上的一块板子没了。随之出现的，是千水的脸。

吴丽笑了一下。

千水嘘声，拧了一下眉头，轻声走了进来。他低声对吴丽说:“跟我走吧。”他把手揣进包里，拿出花花绿绿的一堆钱，50、20、10块，一角、两角，五分。

吴丽的眼泪滚了下来，烫得她的脸红彤彤的。千水的家境她清楚。这些钱，对千水来说，意味着什么，她也再为清楚不过。她说:

“这些钱我不能收。”

“没给你，只是借给你，”千水说，“到时候你赚到钱了，得还我。”

吴丽说:“那也不行。你现在给我了，小枫和露露怎么办?俩小孩，上学。”

千水说:“我会想办法自己挣，再说，我也给留了点，够的。”

吴丽抹了一把眼角。这些钱怎么来的，她也清楚。她说:“阿水，够了，你已经帮了我太多。”

千水却说：“不够，只有你逃离这里，我才能安心。丽丽，你先别自暴自弃，先跟我走。村外有了一辆车，那是木老师安排的，我带你去。你去大城市，去木老师家，那里吃的住的用的，什么都有。你也不会被当作，”他停了一下，才接上，“工具。”

吴丽沉默了会儿，哑声说:“阿水，我也不相信木老师。”

千水说:“那你总得相信我吧。”

吴丽说:“我信。”

千水坐在了椅子上，对吴丽说:“那这样，我陪你一起去，等你安顿好了，我再回来。”

吴丽：“！！！！！”她的眼泪又滚出眼眶，她说:“那你家里怎么办?”

“我让木老师帮我，让小枫和露露住学校。”千水下意识扯谎道。

吴丽却说:“木老师，你就这么信他。”

千水点点头。

千水恳切地说:“丽丽，木老师，你一定得信他。他确实有想帮你的心。而且他能图你什么呢，他家那么有钱，追他的女生家境又好，又漂亮的，多得数不过来。你得信他。”

吴丽沉默不语。

千水又说:“反正任何一个地方，都比这里好。你要是嫁给王老板，你就完了。王老板根本就就配不上你。丽丽，你得走出去。你一定得走出去。”

吴丽依然沉默。

“丽丽。”门外传来一道醉醺醺的声音。

王老板！

吴丽一听这声音，立马干呕了起来。她把手掐进肉里，平静地问:“什么事？”

“什么事，王老板急呗。想跟媳妇儿睡。”门外传来一声调侃。随后，众人打牌的声音停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阵爆笑。

千水在吴丽手上拍了一下。吴丽冲他笑笑。千水闪身躲进衣柜。

“去去去，边儿去，”王老板一挥手，靠门上，门震了起来，他笑嘻嘻地说，“媳妇儿，我进来了。”

门外又是一阵大笑。

吴丽的指甲深陷进肉里，血肉模糊。她心情有些好地说:“急什么，我明晚不就是你的了。”

千水攒着眉头，一股悲哀如潮水般，向他聚拢，又狠狠把他贯穿。无孔不入。

王志方先是愣了一下，又哈哈大笑，朝里说:“那媳妇儿，我就不打扰你了。你好好睡觉。”

“好。”吴丽的语气温温柔柔，语调上扬。

王老板哐哐哐地走远了。

千水从柜子里出来。

吴丽用手背胡乱抹一把眼角，她说:“阿水，我听你的。”

“好，”千水转了个身，把后背留给吴丽，“上来吧，我背你过去。天快亮了。”

吴丽却一动不动，她喊:“阿水。”

“嗯?”千水转了回来，“你不用担心我，我熟悉这些路，体力也好，背着你我们走得更快。”

吴丽摇摇头。

千水：“？？？”

吴丽说:“阿水，天亮了，你再带我走吧。”

千水说:“不行，天亮了就走不了了。”

吴丽却盯着千水的眼睛，坚定地说:“天亮了才一定走得了。”

千水懵了。

吴丽说:“阿水，我还有件事，想天亮了做。”

千水的眉头一下子锁了起来。

看着他的表情，吴丽笑了笑，她说:“放心，我不会想不开。我只是想做一件事。”

千水复杂地抿了一下嘴唇，说:“什么事？我帮你完成吧。”

吴丽说：“不用，这事你帮不了。”

千水还要多问，吴丽却不多说，只是东扯西扯。千水想把吴丽打晕，强行把人先带上车，但看见吴丽眼底的光，千水愣住了。吴丽在笑。

吴丽笑起来的样子，同还没嫁到县城前一样，如茉莉花开。

为了留住这朵绽放的茉莉，千水打消了这个念头。

直到第二天，看见吴丽拿着菜刀往自己脸上划，千水的肠子一下子就悔青了。

所有人都懵了，他们眼睁睁看着吴丽的眼睛越来越红，布满血丝。

吴丽疯一般地说:“我去你妈的美丽是原罪！难道长得漂亮就该被拿去换彩礼吗？难道长得漂亮就该一婚二婚三婚四婚六婚七婚，给自己臭不要脸的父亲换彩礼吗？给自己父亲的宝贝儿子攒彩礼吗？”她用菜刀指着吴川，吼道:“你妈的！你他妈算个什么父亲，你他妈猪狗不如！你他妈就该被千刀万剐！去你妈的！去你妈的！”

所有人都往后面退，生怕这把血刀飞自己身上，只有千水上前，对吴丽说:“丽丽，你冷静点。把刀放下。”

吴丽握紧刀柄，深吸了一口气，她泪眼婆娑地说:“阿水你别过来。”

“丽丽。”千水又大步往前，吴丽顿时用菜刀指着她自己，千水立马不动了。

吴丽又用菜刀指着吴川，她幸灾乐祸地说:“我不漂亮啦，吴川，你他妈看清楚，我脸毁啦。我换不了彩礼啦。”她又把刀尖对准他哥吴超，冲吴川说:“我不能给你的废物儿子赚彩礼了！你他妈听清楚了吗？！”

吴超听见这声废物，顿时气血上涌。他冲吴川说:“爸，她骂我。”

吴川拍了拍吴超的肩，哄道:“乖乖，别生气！爸教训她！”

吴丽啐道:“这么大一个儿子，不上学，不工作，天天在家里躺，饭都要父亲喂，真他妈是个好乖乖啊！”

吴川指着吴丽鼻头骂道:“死赔钱货！臭杂种！老子生你养你，你给你哥赚点彩礼怎么了。”

“那他为什么不能自己赚，是他妈的没长手还是他妈的没长脚！”吴丽扬了一下菜刀，“有手有脚不用，还不如砍了去要饭。你下不去手，我来！”

说着，吴丽就扬着菜刀朝吴超大步走去。吴超赶紧往他爸身后躲，吴丽砍了半天，砍了个空，眼睛比猪血还红。他说:“我他妈是人，是女人，不是工具！是女人，不是工具！！”

混乱之中，王老板接亲的队伍来了。远远地望着王老板那副嘴脸，吴丽又往脸上唰了一下，然后癫狂地笑了出来，笑嘻嘻地问王老板:“你还要我吗？我脸毁啦，你还要不要？要不要？老公？？”

王老板摔倒在地，跌撞着跑了，他边跑边失魂地喊:“鬼啊！鬼！”

吴丽在他身后吼道：“去你妈的美丽是原罪！谁他妈都想要我这张脸！”她还要往自己脸上划，刀已经被千水抢了过去。

吴丽一边脱着喜服，一边继续吼道：

“我他妈也不嫁。毁了也不想嫁。去你妈的女人是工具！去你妈的！去死！！”

“吴川，你不得好死！！从今以后，你不再是我父亲。吴超，你一辈子废物，讨不到媳妇！！从今以后，你也不再是我哥哥。”

……

木石赶来的时候，一片喧闹，千水抱住吴丽往吴川家门前的小路跑。而千水身后，一块大石头，正冲他后脑勺高速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