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念真蹲在地上,看着面前这一堆被向似锦和自己收集起来的油菜花花瓣。
她有些心虚地看了一眼向似锦,说:“似锦,你确定要叫他们俩过来吗?”
柳念真顿了顿,轻声细语道:“林千礼还好啦,他脾气好像一直都挺好的。但是你哥……他看起来脾气不大好,有点凶。”
“不会啊。”
向似锦堆起面前的花瓣,手掌推过,细细簌簌落下了不少的灰,“我哥他很温柔的,一点儿都不凶。”
“……”
柳念真微微抬头,透过花丛看见了那正顶着一张冷脸的向越吟。
她很想问向似锦:你确定?
但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向越吟好像在和林千礼说些什么,但那如同冰淬过的目光却仍旧直直地看向这里——
柳念真收回目光,看向向似锦,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说:“好,都听你的。”
等到这场小小的恶作剧准备就绪,向似锦一马当先地站了起来,打断了那在长椅上又准备发生的“口角之争”。
向越吟与林千礼先后走到了距离向似锦大约半米左右的位置,还没等他们开口,在向似锦的眼神示意下,两人就抓起了那提前准备好的花堆——
“Surprise!”
向似锦边朝两人头上撒花的时候,还顺势往上蹦了一下。
她双手叉腰,一脸得意地咧嘴笑道:“这可是我们特意准备的天女散花。”
那轻薄的花瓣,受着牵引,摇摇欲坠。
与纷纷花瓣一同落下的,还有那混在花瓣间的尘土。
艳黄色的花瓣,在半空几经辗转后,悄然落在了向越吟的鼻尖。
向越吟扯了扯嘴角,花瓣掉落。
他假笑的目光扫过了向似锦与柳念真,一字一顿地说:“这么好的主意是谁想的?”
“似锦……”
柳念真往后退了一步,她想抬手拉向似锦的袖子,却得到了向似锦安抚地拍了拍手背。
向似锦笑着应道:“当然是我啦。”
可脸上的笑容再灿烂,也无法遮掩住向似锦小碎步往后移动的事实。
柳念真凑到向似锦耳边,说:“似锦,我觉得你哥现在的表情看起来有些吓人……”
“安啦,没事的。”
向似锦微微偏头,低声强调道:“我哥,真的,一点,也不,凶。”
柳念真:“你确定吗……”
林千礼察觉到了向似锦往后退的小碎步,他抬手弹了弹和花瓣一起落在自己头上的灰尘,没忍住轻笑了一声。
“我确定。”
向似锦点了点头,“念真。”
“嗯?”
“一会儿我说跑的时候,咱俩兵分两路昂。”
柳念真想也没想,“嗯。”
“嗯??”
柳念真倏地睁大了双眼,“你不是说,你哥不凶吗?”
“他是不凶啊。”
向似锦回头对上了向越吟的目光,与她“跑”的指令一同响起的,还有向越吟那一字一顿的声音——
“向似锦,你给我站住!”
在向越吟低吼声之后,是向似锦扯着嗓子的回应——
“可是他吃人啊!!”
·
“哥,我错啦——我就是觉得你老是阴着脸应该笑一笑嘛——”
“你看看,这可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天女散fa……花花啊!”
“哥,虽然我知道你从小到大的体考成绩一直都很好,但我劝你还是早早放弃吧,你追不上我的!”
向似锦的脖颈间挂着相机,相机随着她的跑动,在空中小幅度的晃荡着。
而在她身后的,是紧追不舍的向越吟——
嘶,向越吟现在的表情看起来,是真的想给向似锦那么一下。
“向越吟!你为什么老追我啊!!”
“不追你还能追谁!”
“念真啊!”
奔跑带来的热意笼罩着向似锦,一边跑动一边喊话也让她的嗓子眼有些发烫、有些干涩。
向似锦眼尖地发现了前面的小土坑,快步迈过后,回头喊道:“又不是光我一个人撒的!!”
“因为揍你我没有心理负担!”
向似锦的目光迅速在油菜花田附近扫了一圈,却发现柳念真不见了。
她后知后觉地停下了脚步,“咦,念真呢?……嗷!”
彻底停下来的时候,追上向似锦的向越吟,毫不犹豫地锤了一下她的脑袋。
他在向似锦身边站定,抬手拂去脸上的汗水,“在你忙着绕油菜花田跑圈的时候,就被她奶奶叫走了。”
掌心的汗水黏糊糊的,让向越吟感觉到不适。
他低头一看,掌心的汗泛着黑。
向越吟:“……”
向越吟冰冷的目光落在掌心的黑水上,脸色又沉了几分。
向似锦揉了揉自己被敲的脑袋顶,不满地说:“哥,你也太不稳重了。谁家大学生绕着地一圈儿一圈儿跑啊,你以为你在马拉松吗?”
“如果你不捣乱,洒我一头的灰,我觉得我会更稳重一点。”
向越吟又敲了一下向似锦的脑袋,转身就走,“我去洗手了。”
“好。”
身后传来了向似锦敷衍的回答。
·
在田埂上寻找柳念真的时候,向似锦一眼就发现了林千礼。
在她与向越吟玩着幼稚的“你追我跑”时,林千礼并没有选择加入两兄妹之间的玩闹,而是选择了独处。
他独自一人静静地坐在较高一些的田埂上,身前是即将夕阳西下的落日。
火烧似的晚霞将半个天空染红,落日的余晖照耀在田埂之上,给整片田地镀上了一层橘红色。
在这一片橘红中,沉默、安静的林千礼却并没有显得格格不入,相反,他更像是这片旷野之上的点睛之笔。
林千礼反手撑在身后,身上那件带着潮湿气息的衬衫被丢在了一边。
傍晚舒适的晚风吹动了他散落在耳侧的碎发,也隐隐吹动他身上那件宽松的白背心。
向似锦站在距离林千礼大约二百米的位置,静静地看着他。
明艳的晚霞遍布在天空中的每一个角落,形态各异。
高悬的落日将凛冽的秋风也染上了一丝暖意——
他在想什么呢?
向似锦静静地打量着坐在田埂之上的林千礼,午后秋风吹动额前的发丝,却无法模糊向似锦眼中的林千礼。
林千礼沉默着。
他既没有闭上眼睛,享受这难得的宁静,也没有像往日面对他人时的温柔笑容,只有最平静的目光——
正怔怔地望向那远方最火红的地平线。
此时此刻的林千礼究竟在想些什么?
向似锦眨了眨眼。
是那还没有写完的语文作文?还是明天就要开始的无止境的课外辅导班?又或是一些现在的她还看不见的东西……
向似锦思索了片刻,她好像真的不知道。
但她却能够很清晰地察觉到——
林千礼很孤独。
向似锦鬼使神差地朝林千礼的方向走去,那从荒地中冒出的杂草,细细簌簌地抚过向似锦挽起裤腿的小腿皮肤。
有些痒,还有些疼。
可这些外在的痛感,非但没有让向似锦停下脚步,反而让她脚下的步子更坚定了。
在距离林千礼大约还有五十米距离的位置,向似锦轻轻停下了脚步。
那跟着她在清晨经历了公交车的颠簸、在午后窝在林千礼挎包中酣然入睡、后又在向似锦脖颈上晃荡了一圈又一圈田埂的相机,被向似锦抓在掌心。
向似锦使用相机的手法有些生涩,甚至此刻的她对于摄影的构图都一窍不通。
但就是莫名的……
想留下眼前这个画面——
那发丝与衣摆都被秋风吹起的少年人,落日的余晖给他的四周镀上了一层若隐若现的金边。
他沉默地坐在田埂之上,深邃的眼眸间倒映出了遥远的光。
林千礼似乎听见了什么动静,转过了头。
那布满了晚霞的眼底中,出现了新的光。
与手中相机的快门声一同响起的,还有林千礼那不自觉弯起的唇角——
·
夕阳迁移,洒在田埂上的光更多了,却并不灼人。
向越吟静静地站在原地,水珠顺着他的下颌和指尖滴落在地。
在他目之所及的不远处,是肩并肩坐着的两人。
隔得太远了,远到向越吟有些听不清他们在说些什么——
但他能够看见,看见拿着相机的那个小人,抬手敲了另一个小人的手臂。
而被敲的那人,没有气恼、没有红眼,只有笑,笑意漾在他的脸上,一扫方才的孤寂。
隔得很近,近到向越吟根本不用靠近,就能够知道他们谈话的内容——
那是少女曾扬言要拍下对她而言有重要意义的开山作。
这就是你想要拍下的重要的人吗?
细碎的风吹动向越吟眉间的碎发,也吹干了他掌心不断滴落的水珠。
向越吟自嘲地轻笑了一声——
他又凭什么重要呢?
“她好像总是能够看见他。”
柳念真手上端着奶奶去附近小卖铺买来的新鲜水果,切好的水果码在瓷盘中,有些凉。
她顺着向越吟的目光看去,自顾自地说:“哪怕林千礼根本没有介入你们兄妹之间,从一开始就早早地退到一旁,但似锦还是能看见他。”
柳念真轻笑了一声,眼底闪过了一丝晦暗不明的情绪。
“她不过是能够看见所有人。”
向越吟默默攥紧了垂在身侧的手。
两个小人凑在一起的画面,在落日的余晖照耀下,竟显得有些刺眼。
向越吟又重复了一遍,“不是似锦能够看见他,而是似锦能够看见所有人。”
“她能够看见我,也看见了你。”
向越吟顿了顿,“自然也能够看见林千礼。”
“我们在她眼中没有任何区别。”
不过是她眼中,同样的千万分之一。
柳念真终于收回了看向向似锦的目光,唇角微微勾起,看向了自说自话的向越吟。
她轻声道:“是吗?”
“当然。”
向越吟话音刚落,那在田埂上的少女就站了起来。
她手中抓着相机,脸上洋溢着比晚霞还要绚烂的笑容,向两人奔来。
向似锦高喊着,“念真!哥!给你们看我刚才拍的日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