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说笑了。”白蓝笑容不改，得体又大方，“也跟前几位代班人不久前退休，新人还没选出来有关，才暂时劳您接管着。”

“退休。”靳梦衡维持理智，将刻薄的言辞含在口腔，“所以，任期有多长？”

“冥护长没同您说么！”白蓝面上浮现意外神情，“一甲子一任期。”

“六十年……”

他现在二十多岁，再加上六十年，四舍五入约等于干到死。

靳梦衡一时失语。

自从退休年龄灵活上调，他就有在考虑社保到底交不交、交几年的问题了。六十五退休，他都不指望能活到领退休金的年纪。

八十……这是笃定了他一定会在岗位上干到死。

但，窒息的消息一个接一个。

白蓝无知无觉，微笑着火上浇油：“是啊，六十年，殿下每月的薪酬都是以百万计，每月初一十五各发一次。”

靳梦衡敏锐地意识到了不对劲，“……冥币？”

白蓝轻笑，“这是自然。”

百万薪酬，千亿补贴，阎君专享，天地银行汇款。

靳梦衡：“……”

哇哦，好棒棒呢。

白蓝许是觉得火不够大，又近前几步，吹了吹耳旁风，“您要是有额外的大笔开销，可以向秘书处打申请。一般而言，几位冥秘大人都会支持。”

“毕竟阴司库房里别的东西不多，金银财帛之类的管够，殿下就算一天挥霍上千万，花一半浪费一半，造作到任期结束，也清不空一个库房。”

白蓝说着，沉吟片刻，语速加快小声又补了一句，“不止不会少，没准还会多起来。”

“……”

阴间财宝千千万，作为名义上的拥有者，他怎么不算是一朝脱贫、富可敌国呢。

“真是，令人叹为观止的任职福利。”靳梦衡一字一句道。

白蓝轻笑，“您客气。”

“……”

空手套白狼，你们才是真的一点也不客气。

这时，冥护长「衔蝉」摇着尾巴，狗狗祟祟从文山卷海一角钻了出来，步履轻盈落在了桌案右上角，长尾有自主意识般狂摇，出声提议靳梦衡要是暂时不想办公，可以考虑去本部之外的「地府驻渝州办事处」瞧瞧。

尸体微凉的靳梦衡准允了它的提议，在冥护长期待的目光中飞快否决了它蹲猫嘴、抄近道的议案。

阴间路走起来虽然风驰电掣，百公里耗油不过靳梦衡对冥护长的夸夸十连。

但，三十七度的尸体在体感零下七度、堪比冰柜底层透心凉的环境中狂风呼啸一番，也是真的不舒服。

阳间路虽然阳光明媚、气温宜人，时不时遇上红绿灯或者百十米的缓行路段，加上隔三岔五的别车司机和咯噔咯噔的减速带，连续坐上一小时也有点折磨。

但二者之间……新上任的阎君用自己快被冻僵的脑子想了想，最终还是选择了地上通道。猫猫车风驰电掣、不用花钱买票确实不错，但没人想被叼嘴里赶路，打车挺好的。

鸣笛声起，车辆缓行继续。

“老师，坐稳哈。”司机用渝州话朝后座的靳梦衡道。

话一落地油门一踩，发动机顿时反应，发出嗡鸣。

嗡鸣声低沉，商务车上，没安利出去自己的新到手的超跑，老表难过万分，“……我就不该指望你的审美，我那些车是款式不够新还是颜色不够炫，让你非得选我们现在坐的这辆其貌不扬的老爷车出门，哼。”

“你只是觉得痛失一个正大光明的显摆理由。”柏临远毫不留情戳穿他。

老表哼哼唧唧抱怨：“……你看，都是因为你不肯一开始就听我的，现在钰州他们都要先到了。”

强词夺理，柏临远心忖。

“是么？可我问裴律，他怎么说才准备出发。”

“……”老表被背刺，大为震惊，“你们什么时候加上的好友？”

“刚刚。”柏临远尤嫌打击不够，又补了一记输出，“通过你拉起来，命名为‘吃喝玩乐’的群聊。”

“啊……”老表仿佛被世界背叛了一般，默默悲伤，“你两互通有无，我胡诌的空间都被限缩了。”

一时间，车上死一般寂静。

另一边，被隔空造谣已经先一步到聚餐地的裴钰州，才跟自己先下楼的小实习生汇合。

坦白讲，就算有吊灯，车库也确实有些阴冷。

驾驶位落座，乐玉案眨了眨眼，自我反省了三分钟——驾照拿了三年，平安无事渡过了自己的实习期，期间开车的次数一双手都能数过来，更是从没在渝州开车上过路。

原本以为，面试的时候已经老实交代过自己久不沾手方向盘的事实，带教应该不会这么勇气可嘉让他开车，没想到……当然，他同样没想到，本以为会战战兢兢，身体僵硬的自己，对这一事实似乎接受良好。

心里想着不敢开，身体倒是意外得诚实。

除了因为车子太高级，启动的时候费了些心力，油门一踩，车速放缓，纵然在狭窄的车库通道里连上两层楼，也顺利异常，没遇上一点障碍。

约莫是平稳行进的车辆，同乐玉案暗自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双手紧握方向盘，目视前方，生怕出一点差错的模样反差太大，后座翘着个二郎腿的裴钰州没忍住轻笑出声：“放轻松，车买了全险，一年五位数的巨款呢，撞坏了不用你赔一分钱。”

小乐同志面上瞧着成熟稳重，干活又过于严肃正经，这会儿倒是难得见几分学生气。

乐玉案：“……是。”

放松个鬼，推算一下车辆本体的价格，更让人紧张了。

“当然，要是撞了人，责任可能得再另外划分……五五或者三七？”

裴钰州轻笑着，表情瞧着再和蔼可亲不过，但架不住他话语里给人上压力的事实，“我也知道你们学生没钱。没事，从工资里扣就好，我不介意先垫着。”

颂维仕律所实习生待遇参考渝州律所实习平均薪酬线，额外的添扣具体看带教律师大方与否。

一般而言，所里实习生一个月到手就两千，归档费一个五十，不造作的情况下，可怜巴巴的实习生们勉强在CBD区域活着，多余的体面一点也没有。

就这，真撞了人需要赔偿，他怕是余生卖身给这位儒雅随和的带教都还不清债的。

吓唬人的话，乐玉案听得脑瓜子嗡嗡的，手心都不自觉冒汗。

但意外地，身体反而放松，脸上一本正经绷紧的嘴角也不自觉松弛。

缓行路段，乐玉案正全神贯注地开着车。

突然，一辆车猛地从侧边斜插进来，脑子哪根筋没搭对，想不开别车到他们前面。

眼看着距离迅速拉近，乐玉案心猛地一紧，本能地就要去踩刹车减速。

就在那千钧一发之际，后座传来带教沉稳却不容置疑的声音，“别停。”

这突如其来的指令让乐玉案瞬间一怔。这一愣神，便错过了最佳的刹车时机。

此时若再踩刹车，必然是急刹。

然而，就在乐玉案打定主意一脚刹车踩到底的时候，奇怪的事情发生了——

车辆并没有因为乐玉案的滞后反应而继续保持原有的速度。

相反，它仿佛被一只无形且充满掌控力的手轻轻拉住，速度开始以一种极为平缓、自然的方式降了下来。

乐玉案眨了眨眼，没缓过神，下意识地轻点了一下油门。

车子猛地往前一冲，巨大的推背感瞬间袭来，让他和后座的裴钰州都不由自主地往前踉跄了一下。

乐玉案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往前扑去，双手下意识地紧紧握住方向盘，指关节都因用力而微微泛白。紧随其后，安全带猛地绷紧，将两人紧紧束缚在座位上，推背感也瞬间被安全带的束缚感所替代。

肩膀处传来一阵微微的刺痛，乐玉案这才如梦初醒。

他心有余悸地抬眸，目光透过后视镜，与后座上的裴钰州隔空对视。他整个人还处于一种后怕的懵懵状态，却见后者西装笔挺、发丝整齐，笑容不改，风度翩翩。

迎上乐玉案的视线，裴钰州眨了眨眼睛，眉眼弯弯，一脸无辜，仿佛刚刚发生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乐玉案微微张了张嘴，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怔怔道：“……这车，装了智能驾驶的应急系统？”

裴钰州嘴角微微上扬，恰到好处的笑容温和，声音不疾不徐，“是啊，这个系列的新款车，都是落地就给安上了，必要时候能全自动驾驶，紧急情况下反应速度也比司机快。”

“……哦。”

乐玉案下意识地应了一声。

他还说呢，这年头无比精明、贼能搞钱的大律师胆子都这么肥了，一上来就敢让第一天上班、平日里不怎么开车上路的实习生拿这么贵的车练手。

感情，这纯粹就是无良带教坑害实习生计划中的一环！

想到这儿，乐玉案不禁在心底为自己默默点了一根蜡烛。

就在这时，裴钰州温和的声音提醒，“绿灯了。”

乐玉案忙不迭地启动车子，继续往前行驶。

导航适时地开启播报，机械提示音在车内回荡着，乐玉案的心中一万只羊驼在提示音的BGM下搞军备竞赛。

他沉默着，努力组织语言，想证明自己已经从刚刚的虚惊一场中缓过神来，却听后座的带教语调轻松，“说实话，就我个人而言，是不推荐家里经济条件不算好的小朋友上来就做律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