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那一事，游临仿佛被夺了舍，他变得很乖，不爱说话，若是没有人叫他，没有人主动跟她搭话，赫连聃觉得他能自己在一个地方待一辈子。

好在他还清楚他自己是个人，到点了会自己去吃饭，自己去睡觉。他也清楚自己是一个学生，上课会正常做笔记，正常听讲。

不，应该是很不正常。因为他开始听通识课了。

之前，他一直嫌通识课太简单，没有意义，从来不听。现在无论什么课都好好上。

他的系统像由天才变成了乖孩子一样。

虽然杨禹竹自杀后的那段时间，游临也很消沉，总是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也不爱说话，吃饭睡觉学习也都像执行程序一样，但赫连聃明显能感觉到两次的不一样。

那段时期的游临更多的是对好友去世的悲伤和愤慨，赫连聃一直相信他能自己走出来，并且莫名有一种感觉，游临在憋大招，就像仙侠小说里的闭关修炼。

后来游临果然一出关就震惊了他一下，大闹贺思鸣家。

这次赫连聃真的无措极了。游临像是真的变了一个人，不是困在什么情绪里走不出来。他有一种不好的感觉，他生怕游临再也变不回之前那个活泼毒舌的小天才了。

虽然游临怎样他都是喜欢的，可他总不适应游临这样乖，这样好说话。以前他有一些不要脸的要求，还得卖卖惨，撒撒娇游临才能同意，现在不管他说什么游临都会点头，再附带上一个轻飘飘软萌萌的“好”。

面对这个全新的游临，他真的无助极了，总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他只能尽量哄他开心，尽量让他多说一句话。

他甚至会专门用一个本子记录游临一天的话量，若是发现比前一天多了一句或者两句，他就像受到莫大的鼓舞，能开心一晚上，然后兴高采烈地写下明天的计划和帮助游临多说一两句话的方案。

若是发现比前一天少了一两句，他就会去数字数，数游临一天说了多少个字，再与前一天对比。

若从字数方面都比前一天少，他就会回想游临说每一句话的语气，他强烈地想让自己的脑袋认为游临今天的状态比前一天好很多。然而，游临不仅每一天的状态，就是说每一句话，发每一个音节的状态几乎都是一样的。

实在无法证明游临今天比昨天进步了，赫连聃就会感到有些挫败。这种挫败总是短暂的，因为他会在游临发现之前调整好自己。

学校的其他同学也注意到了游临的状态，他们总是热情的给他送一些小玩意，热情的跟他聊天，无论什么活动大家都会想到他，遇到组队，几乎每个组都会给他留一个位置，对他发出邀请，等到他的组确定了，他们才会重新调整组员，将组员招满。

赫连聃比游临本人还要感谢那些同学。可是他又犯了难，他既希望他们能帮助游临走出阴影，又担心游临想要安静，人太多了会给他造成干扰，让他疲惫，让他更加厌恶社交。

于是他自己的话减少了。当然，他也是有私心的，他害怕游临真的会因为跟他交流的人太多而厌恶社交，所以他要在这个时候与那些人划清界限，这样游临将人拉入聊天黑名单的时候，一定会放过他。

“你身上有钱吗？”赫连聃正沉浸于自己的算计之中，突然听见游临开口。

他揉了揉眼皮，将眼睛瞪得特别大，“你说话了吗？”

这是游临这段时间以来第一次主动开口说话，赫连聃惊讶的程度不亚于突然听见小猫小狗开口说人话。

游临停下脚步，转过头看着他，微不可查地皱了皱额头。

虽然表情还是懵懂为主，迷茫为辅，但赫连聃从中看出了一丝嫌弃，加上他自己的想象，简直就是游临恢复生气与活力的鲜明征兆。

他激动得想手舞足蹈，开心得无以复加。

见游临脸上的疑惑越来越深，他才终于想起游临刚刚在问他问题。

“哦！”他简直不知道该作何反应，重重拍了一下头，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钱是吧？有，我有！”

他手忙脚乱地去掏衣服口袋，双手仿佛不听使唤，哆哆嗦嗦伸进口袋里拿钱，几张纸币不小心掉在了地上。

他连忙将手上的递给游临，然后蹲下身去捡，却不料与另一只白皙好看的手碰在了一起。

他太清楚这只手是谁的了······

这双手的每一根手指都像精心雕琢出来的，因为手的主人很瘦，手指也不圆润，手骨和血管非常明显，但上面的每一个凸起，每一处凹陷，每一条纹路都天衣无缝、完美无缺，让人赏心悦目。食指和中指被生生拔掉的指甲刚长出来，圆润可爱。

赫连聃再次想到游临没长出新指甲，饱受折磨的那段时间，突然很想哭。

游临比他先直起身，他用力擦了一下眼睛，也跟着站起来。

游临将捡起来的纸币塞到他手里，他像接到一个烫手的山芋，连忙又塞了回去：“拿着，都拿着······我这里还有，哦不，你要干什么，我去给你买，我，我带你去买······”

他有些语无伦次。

自从遇到游临，他的情绪也经常这样忽上忽下，波动起伏，但他仍然感觉很幸福，因为有一个可以让他牵挂，可以搅动他情绪的人了。

游临深深看了他一眼，像是能洞穿他的内心。

事实上，他也确实能洞穿赫连聃的内心。

他努力找回之前的感觉，努力找回赫连聃希望的感觉：

“我又不是小孩，不用你带。”

这下赫连聃是真的忍不住喜极而泣了。

“嗯，不是小孩。”赫连聃从前就一直顺着游临，何况现在，他像个无条件满足孩子要求的家长一样，用哄小孩的语气顺着他的话说。

“对了，你拿钱想买什么？”见游临不语，赫连聃才终于想起正事。

游临指了指路对面。

赫连聃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路对面只有几棵平平无奇的树，并没有什么特别的。

“买······木质工艺品吗？”赫连聃大胆猜测。

游临依旧不说话，又指了指对面。

赫连聃也不恼，颇有耐心地顺着他指的方向再次看去。

终于，他看见树下有什么东西在动，他往路边走了两步，这才看清那是一只小猫。

“猫窝吗？”赫连聃努力理解游临的想法，再次猜测。

游临摇了摇头。

“那是······”赫连聃不确定地看着他，试探道：“猫粮？”

游临沉默不语。

“好嘞！”赫连聃知道他这应该算默认，乐呵地跑去买猫粮了。

猫粮买回来，他又见游临站在一个水果店门口，不说话也不进去，就那么安安静静站在那儿，像在赌谁会不会心软。

他心里一软，又有些好笑，微笑着提着猫粮朝他走去，轻轻拉起他的手：“猫粮我买回来了。”

“猫猫有吃的了，我们的小临同学要不要吃点什么呢？”

意料之中的，游临没有回答，他于是自作主张地称了一些水果。

买完水果，他再次拉起游临的手，动作轻柔得像在牵自己孩子的手，轻笑道：“你要的水果也买好了，现在我们是不是该去喂小猫了呢？”

他故意说是游临要的水果，想看看他会不会有什么反应。

游临还真有反应，只不过不是针对这个的。

他突然停下来，站在原地不动。

赫连聃对他的小脾气很是惊喜，喜笑颜开道：“怎么了？哪句话说错了？”

游临还是不回答，眼睛望向水果店的老板。

“有什么想吃的水果没买到吗？”赫连聃颇有耐心地问。

游临沉默地摇头。

“那是怎么了呢？”他转到游临面前，与他面对面，弯腰与他平视，讨好地哄他。

游临突然忍不住笑了出来，“这你都不觉得烦啊？”

赫连聃直起身，颇有耐心地说：“当然，我脾气多好啊，再说了，不是我先惹你生气的吗？”

游临错愕地看他一眼：“你知道啊。”

“当然，”赫连聃微微歪头，粲然一笑，“我比你更在乎你开不开心，你有心事我自然知道。”

“那你为什么······”游临看着他，突然找不到一个很好的形容词，囫囵道：“这样？”

“为什么不生气？为什么顺着你吗？”赫连聃抬起左手悬在游临头顶，食指竖直向下，搅了搅他脑袋正中心的那撮头发，又在游临生气前将手收回，两只一起背在身后，微微弯腰与游临平视，声音蛊惑有磁性：

“因为我甘之如饴。”

游临感觉耳朵有些痒，赫连聃如春风一样温暖醉人的笑也让他很不自然。

他又闹起了小孩脾气，一把将赫连聃推开，侧身想从他身旁走开。

赫连聃也不恼，讨好地跟上去，拉住他的手不让他走：“小祖宗，别折腾我了好不好？你还没说是什么想吃的水果没买到呢。”

游临又不说话了，指了指卖水果的老板。

赫连聃顺从地望过去：“这不行，他不能买。”

他将游临的手拉到胸前，用两只粗糙的大手裹着他清瘦的细手，唠唠叨叨道：“人怎么能随便乱捡呢，你捡我一个就够了。”

游临仍然不说话，又指了指树下的小猫。

赫连聃仍然顺从地望过去：“猫可以捡。”

游临指了指他挂在手上的猫粮。

赫连聃低头看了一眼：“要去投喂它吗？”

游临指了指水果店的老板。

赫连聃这次没顺着他的视线去看：“人真的不行。”

游临于是不说话了，也不指了。

赫连聃拿他没辙，刚准备同意，突然想到游临一直是个通情达理的人，即便现在跟他闹脾气，应该也干不出强抢民男的事。

估计是他想错了。

于是，他用他不太聪明的脑瓜，重新思考了一下猫，猫粮，水果店老板这三者的关系。

足足两分钟后，他终于想到了什么，不太确定地问：“把猫粮给老板，让老板定期喂给猫？”

游临了点头。

他长呼一口气。不是要人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