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15年,中国拂樱城
啊!——
礼堂爆发出混乱无比、嘈杂不堪的叫声。
他们在为刚刚逝去的两条生命,或者说已经逝去很久的两条生命恐慌。
他们亲眼目睹了一场不知道凶手的杀戮。刚刚还生龙活虎站在台上为这个混沌的世界输入新观点、新思想的两位年青人,成了台上的两具腐尸。
礼堂很快被围了起来,所有人被勒令留下接受检查。
香水味,汗味、尿味、呕吐物的酸臭味······通通与尸体腐烂的味道混在一起。庄严肃穆、学术气息浓郁的礼堂顷刻变成了18世纪克洛蒂尔达号的货舱。
法医对尸体的腐败迹象、尸绿、软组织液化、腹部膨胀现象进行检查,结合当前气候,推断这两具尸体的主人已经死亡一至二周了,并且经过基因检测,确定是那两个年青人无疑。
这个结论惊呆了现场所有人。原本,他们期待法医告诉他们这两具尸体是假的。
这真是骇人听闻,明明他们刚刚还站在台上讲话。
军警一起出动,排查了一天才准许礼堂的人暂时离开,回去随时准备接受传唤调查。
礼堂外,一位面容和善的中年男人正跟他旁边的一位清秀俊逸的年青人交谈,男人叫作孟程,青年叫作游临。
“小临,真对不起呀,师父本来想带你长长见识的,没想到摊上这样的事,没给你留下阴影吧?”
被叫作小临的年青人很有礼貌地答:“没有,师父。”
“师父你忘了,我自己就是学医的,少不了跟尸体打交道。”
谈到这个,中年男人面露惋惜,重重叹了一口气:“唉,虽然这个年代已经不缺科学家了,但小临你的天赋······我始终觉得你学医还是浪费了。”
他的表情变换得十分自然熟练,仿佛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师父······”年青人有些愧疚。
师徒二人正说着,远处走来一个看不出年龄的女人。
她披着干练的短发,身穿合身的黑色西装,一双黑色皮鞋,虽不施粉黛,但明眸皓齿、墨眉丹唇足以吸去很多人的目光。她的皮肤不算白,但面色红润,是典型的亚洲人的健康肤色,足以看出她虽从事科研,平时也少不了户外运动。
这人便是科研界泰斗,26世纪理论科学最伟大的科学家之一,未来时间学派会长,落樱科研基金会会长,落樱科研中心主任——沈稷。
然而,这只是她对外公开的身份,她鲜少出现在公共视野,关于她的传闻都够养活半数小说家了。
孟程连忙迎了上去。当然,迎上去是游临的视角,他更像是冲上去兴师问罪的。
两人做了简单敷衍的寒暄后,孟程便开门见山道:“沈老,今日之事实属罕见,您怎么看?”
一旁的游临像个愣头青一样,被他师父的称呼惊呆了。
面前这位女士虽看不出具体年龄,但怎么都不可能比师父大,师父跟她说话竟然需要用敬语。要知道,师父的地位在科学界已经是绩学之士了。
沈稷是出了名的坦率,最烦别人搞弯弯绕绕那一套,直接道:“你想说什么?”
她的语气不算友善,让人感觉下一秒两个人就能吵起来。
孟程的地位够高,因此对于沈稷的脾气和为人,他还是比较了解,并没有觉得被冒犯了或者怎样。
“沈老年轻时曾主张女生进入科研领域,认为女生比男生更适合从事科研,沈老又是高等文明、未来时间线已存论的信奉者,不知······”
他说一半留一半,不过沈稷已经听明白了,她也不兜圈子,“我确实直到今天都持有这种观点,并且发表过相关论文,孟老有什么疑问可以去找找那篇论文。”
“对了,是Nature Genetics,不是Feminist Studies,别找错了。”她粲然一笑。
孟程脸上有些挂不住,但忍着没有发作,索性从另一个角度问:“大家都在说,沈老非惊天动地的事绝不现身,不知这场交流会藏了什么大人物?将您都请来了。”
他这话说得委婉,表面问沈稷为谁而来,实则拐着弯问是不是早就知道今天会出这种事故。
沈稷说话直,但并非没有情商,脑子比大部分人更会拐弯,自然知道孟程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便也不跟他废话,道:“所有的理论研究都是基于整体而言,但是成就往往属于个体或者小群体。虽然我坚持认为女生更适合从事科研,但这是基于两个整体得出的观点,任何个体从整体中单拎出来都不属于我的研究范围。”
“你,那两个青年,”她微微侧头看了一眼孟程身后的游临,“包括你身后那个小年轻,你们的个体或者小群体行为不会对我的研究和理论造成任何干扰。”
最后,她说:“我们既然在学术交流会相遇,你们在我眼中便都是从事科研的人,我无心思考你们的性别。理论的敌人永远只会是新的理论,理论的老师也只会是现存的、被推翻的理论。”
孟程被这番话激得忘了初心,已经不在乎自己的目的了,只在乎能不能吵赢。
他有些幼稚,有些赌气地说:“男人主导数学、哲学、医学各个领域是几千年的传统,你们女人不过吵吵嚷嚷几百年,是掀不了桌的。”
沈稷脸上挂着礼貌疏离的笑,一脸平静道:“男人从事科研会遭到高等文明抵制的观点是孟老您先提出的。”
······
孟程气得脸红脖子粗。
游临看看孟程,又看看沈稷,这才反应过来他的师父刚刚是在问两个青年的死是否与沈稷有关,沈稷是否在通过两个青年的死警告男人不要进入科研领域?
然而,沈稷不仅撇清了关系,还顺势将高等文明存在的观点抛了回去,让他的师父,一个曾在业内公开否认高等文明存在的人,被迫站在了自己的对立阵营。
理清这场对话的内容,游临看向沈稷的目光又多了几分惊讶和仰慕。
孟程再也维持不了面上的平静,一门心思要吵赢对面的人:“你们女人闹腾几百年才上的桌,还没坐稳呢,就想将原本在桌上的人赶下去,没有这样的事!”
游临刚才就听不下去了,将一瓶快被捂热的水递给孟程:“师父你口渴了吧?喝点水。”
对面的沈稷饶有兴致地打量游临。游临被看得有点不好意思,忙又从背包里掏出一瓶一模一样的水递给沈稷:“前辈您也喝。”
沈稷夸了游临一句,笑着接过水瓶。谁知孟程突然像个老小孩一样闹起了脾气:“游临是我徒弟,谁准你喝的?”
沈稷觉得有些好笑,仰头喝了,还故意挑衅一句:“这可说不准。”
孟程轻嗤一声,一脸不服气。
沈稷喝完水,娓娓道:“你嫌女性争取权益的声音吵,但这是最平和的方式。若我们不是同一个种族,我们完全不用被动等待你们改变、等待社会改变。一个高度文明的社会和一个女性权力被弱化的社会是不能兼容的。”
“If you feel threatened,you can also fight for your masculinism.”(如果你感到被威胁了,也可以为你的男性主义一战)
她举起右手,背对着师徒两人晃了晃手中的水,大步离去。
光在水瓶中折射、反射,形成美丽的光影,使她看上去像托起了一个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