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鸿山加封大典礼毕,在朝德殿夜宿。此事知道的人并不多,除却皇帝近臣内官,便只有赵怀义。皇帝似乎有意隐瞒,因此赵怀义也只是意外得知。
其实皇帝要与宁王议事达旦,这或许没什么不光彩之处,赵怀义心下也不太明白皇帝为何遮掩,毕竟皇帝为彰显天恩公允,朝事几乎从不向臣下隐瞒。
并不像皇帝一贯作风。
是日一大早,赵怀义入宫奏事。
他奉皇帝密诏调查当初数年前边北有将领弃城不守一事,蛛丝马迹,层层剥理,终于有了眉目。他披着一身朝霞来回禀,到朝德殿前,很意外,恰看到桂鸿山从殿中出去。
时辰分明还很早,桂鸿山一袭鹿皮色闪缎簇新锦袍,并不是什么抢眼的颜色,穿在身上却无端显得鲜亮耀目。朝德宫正殿有十余玉阶,他上去,桂鸿山下来。
因对方身材高挑,姿态挺拔,又或在边北镇关已久,与他迎头相对走来时散出一股极强压迫感。
在大殿之上相遇时赵怀义还没有这种感觉,可如今只有他们两人,狭路相逢,他难免心惊。
桂鸿山自然也看到了他,却并没太把他放在眼里,只在擦身而过时,眼珠略动如狼顾,余光幽幽瞥他一眼,视线森然如冰,赵怀义当即下意识低下头。躬身一揖:
“宁王。”
桂鸿山也在此刻驻足,似乎在打量他。
大抵是因为此人曾是敌方主帅,气魄难免慑人。赵怀义忍不住屏息。
片晌,只听桂鸿山道:
“当时夺京,就是你俘了钟敏?”
桂鸿山一道声音低沉有力,在他耳侧隐约余音回响。
赵怀义心里纵然忐忑不安,不知道对方突然问起这个是不是要跟他算账,不过赵怀义到底也是个血性汉子,站直了身体,深深吸一口气,强自镇定:
“不错。”
“他负隅死守十五日,因中箭后伤势加剧,还是没有守住。”
桂鸿山短暂停顿,审视着他,忽然玩味一笑:
“英雄出少年。”
离得近了,他微微抬眼,辨着桂鸿山的五官。纵然棱角深峻,但一边眉间缀着极淡的窄疤,如剑横青霄,免不了显出凶戾,不过此刻展眉一笑间,幽瞳微亮,可见一种豁达的俊朗气度。
今日桂鸿山心情似乎不错,并无当初大殿之上的阴沉。果真如人所说,阴晴不定,难以捉摸。
没再多言,桂鸿山又看他两眼,才重新动步,乌缎皂靴毫不客气踏过他身后朝霞牵扯出的影子,扬长而去。
赵怀义目光悄然挪移,无意之间瞥见桂鸿山负在身后的拳头里攥着一条暗金纻丝帕子。露出的一角淡淡金色在橘色霞辉里随步子节律翩翩飘曳。
恍惚地,赵怀义鼻翼翕动。
他猛地回忆起,桂鸿山身上沾染着一缕淡香,不是别的熏香,而是一缕鲜明的清檀幽芳……是皇帝身上常有的味道。
狐疑站在原地不知过了多久,承福来请,说皇上算着时辰,赵将军是要来了,已沏御茶等您入觐呢。
赵怀义这才回神:
“好。”
边走,他一边狐疑回头看。
桂鸿山早没了身影。而承福对此,是只字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