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雪汐踏入屋内,幽幽的清香宛如僻静的小径里藏着不知名的花,吸引着人慕名寻找。
她穿过翠青色的软纱帘,右手边是一个琴间,墙上挂着一幅牡丹壁画,笔工细致,绘得传神。
“公子可喜欢?”
“不,偶尔会瞧上几眼。”易雪汐回身,瞧见一个年约二十岁的女子,她头戴金钗花簪,耳坠雕花金环,面晕朝霞,眉若黛柳,盈盈一笑,如同壁画中的牡丹一样明艳。
“见过公子。”谢娘微微福身,身姿动作不带半分青楼里沾染的俗气。
难道能成为头牌,易雪汐不禁多看几眼。
“公子这边请。”谢娘领着她绕过画屏。画屏后面的桌上已置上丰盛的酒菜。
二人分坐。谢娘为其斟酒,手指纤柔白皙,一看即知不曾沾过阳春水。
“公子是想聊天,还是想听琴?”
“聊天。”易雪汐好奇男人为何喜欢跑来这地,眼下自己亲自体会一次,谢娘好看,不过眼前的酒菜是平常的酒菜,听曲聊天可到别处,并不觉得有何特别之处。
来的时候兴致挺高,也觉得新鲜,冷静过后发现都是些平常事。
“公子想聊什么?”
“飞贼。”
谢娘一愣,旋即笑道:“不聊风花雪月,聊那小贼?”
“对我来说,小贼就是风花雪月。”
谢娘掩嘴轻笑:“没想到公子是个风趣的人。”说着,身子缓缓倾向易雪汐,手指蜻蜓点水般滑过她拿着酒杯的手背,“不如我们换个地方聊?”
“换?”易雪汐心觉谢娘贴得太近,将身子挪开一些,“到哪里,外面?外面挺不错,可以赏月……”
话未完,谢娘清脆如莺的笑声飘进耳朵,她一改刚刚文雅的神态,媚眼轻挑:“公子真爱说笑,自然是到榻上聊。”
易雪汐终于反应过来,身子倏地弹起,张开嘴巴好半晌不语,直到惊飞的神思跑回来,急道:“聊天,我们聊天。”
谢娘被避开也不恼,手指轻轻地敲着桌子:“公子,我定下的规矩可是一千两方能见上一面,难道这半个时辰只想聊天?”
“对,我只想聊天。”易雪汐坚决道。
再发展下去,易雪汐不知是谢娘先发现自己的身份,还是她该喊救命。
谢娘将身站起,一脸既哀又怨的神色颇有几分我见犹怜风韵。
她轻声道:“我平常不怎么聊天,酒喝多的时候话可能会多些,我陪公子喝几酒,看看我酒后吐什么真言。”说罢,她迈出一小步,易雪汐小退一步,她再踏一步,易雪汐便大退一步。
两人一进一退,绕着桌子转了小半圈。
易雪汐本要提醒她庄重,转念一想这里是青楼,心思绕几圈后,目光忍不住溜向门口。
谢娘留意到易雪汐的视线,嗤地一声笑出来,头上的蝴蝶金簪随着她笑得身体前仰而微微颤动。
清脆的笑声过后,谢娘轻轻坐下,眼中笑意未退,更生几分妩媚。她缓口气:“姑娘,坐吧。刚才是开个小玩笑。”
不知谢娘是如何看出来,易雪汐倒是松了口气,毫不犹豫坐下。
“怎样看出来?”
“瞎子都能看出来。”谢娘一改先前温柔风格,变得满不在乎,“不仅我看出来,妈妈一定同样看出来。她是认钱不认人,与你一起来的人看上去不是富商便是官家的公子,肯定能出银子,自然把你们放进来。”
“真复杂。”
谢娘又是轻笑一阵:“不来都该知道复杂。别为了好玩跑来青楼,这可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
“多谢提醒。”
“不谢,赠送的。”谢娘伸出手掌,“掩口费。”
易雪汐暗恨果真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幸好今晚不用啃她的骨头。
她干脆把谢娘拉到旁边的屋子,推到牧明煦面前,说:“掩口费。”
牧、温被突如其来的两人弄得莫名其妙。牧明煦来回打量二人神色,很快反应过来:“为什么是我替你给?”
“不要忘记打赌,今晚的费用你全包。”
牧明煦无奈笑道:“是如此。”他取出一张银票,“请谢娘一定守口如瓶。”
“自然。”
谢娘笑着伸手接过,牧明煦微微收起,认真道:“此事不开玩笑。”
谢娘听出这一句是警告,就算不清楚易雪汐的真实身份,只要传出一点有关她的传言,牧明煦绝不轻饶,而且他有此能力。
“一定。”谢娘笑着收起银票。
牧明煦可以直接威胁谢娘,在他眼中能用银子解决的问题最好用银子解决,不能再使别的方法。
温与之疑惑道:“究竟是什么问题?”
“飞贼的问题。”牧明煦轻描淡写地带过。
掩口费和飞贼有什么关联?温与之仍旧不解。
谢娘颇有眼色地挪到温与之旁边就坐。
温与之抓住机会打探道:“请问……”
话还没问出口,谢娘面露轻柔笑意,提起酒壶替温与之斟上一杯酒,边说道:“我给诸位讲一个故事。某天夜里我难以入睡,又觉得屋子闷,便打开窗。那晚天色不算清明,却也还好。我坐在窗边百无聊赖地欣赏着乌沉沉的夜色。”
乌沉沉的夜色有什么好看。易雪汐暗道。
“然后我听见些动静,”谢娘竖起手指指向天花板,“是从屋顶传来。我好奇究竟谁在深夜里跑到屋顶,于是循着声音望去,你们猜我看见什么?”
温与之紧张道:“飞贼?”
谢娘愉悦一笑:“是只猫。”
易雪汐已经受过谢娘捉弄,这次仍是不由得手一抖,酒差点洒到桌上。
“那只猫有够烦人,跳到屋顶上不停叫。我正想赶走它,它倒自己先跑掉,后来我发觉它是被一道黑影给吓跑。你们猜猜黑影是什么?”
“该不会是另一只猫?”温与之从困窘中恢复平静。
“是人。”
温与之精神一振:“当真?什么样的人?”
“我们千红楼的柳惜。”谢娘见他一脸困惑,继续道,“夜里偶尔有猫叫,太烦人,会派人去赶猫。”
她的眼睛望向某个方向,像是想指给他们看一样:“那边架了一条木梯,可以爬到屋顶。那天晚上柳惜很不小心滑一脚,你们猜一猜发生什么?”
牧、易两人由始至终都没参与进话题,继续保持沉默,温与之打算不再应她,又觉沉默下去氛围会有些尴尬,开口道:“受伤。”
“被一个路过的黑衣人救下。”
“原来这样,幸好没受伤。”温与之感慨片刻,方惊觉此次的话里有问题。“黑衣人!”
谢娘轻勾嘴唇,扬眉而笑:“是啊。”
“然后呢?”
“能有什么然后?”牧明煦道,“当然直接离去。”
谢娘点头道:“不错,温公子,穿着夜行衣的人看去可疑,即便救过柳惜,也不可能留下他。”
温与之叹道:“是啊。”他仍是倔强地问一句,“谢娘是否觉得有谁可疑?”
“你的意思是指飞贼可能藏在千红楼里?”谢娘饶有兴致道,“我可以告诉你,这里的人大部分看上去都很可疑。”
温与之忍不住看向牧明煦,刚才已经和他谈过,夜里加派巡守,虽没抓住人,但蛛丝马迹还是寻到些。
夜巡的人在追捕飞贼的几个夜里,发现人都是在千红楼附近消失。如今谢娘也说曾见过……
温与之想过直接派人搜查,可是在不知飞贼真面目的情况下搜什么,以什么名义搜查。
谢娘忽道:“温公子怀疑飞贼藏在千红楼,难道飞贼是女的?我岂不是有嫌疑?”
牧明煦:“男人。”
谢娘:“说到男人……”
正聊着,外面忽传来一阵骚乱。
易雪汐走近窗前,往下张望。下面是千红楼的后院,院子四周已经有一圈闻声赶来瞧热闹的人。
老鸨拖着一个身穿灰色布衣,脸戴纱巾的女子,一边骂道:“真是不知羞耻,居然学会藏男人,养男人。想男人想疯了吗?竟敢把男人藏在房里,你还清楚记得自己是在什么地方?只要一时在这里,一辈子就得在这里……”
女子挣扎着想脱开老鸨的手,无意间把面纱扯下来。围观瞧热闹的人顿时传来阵阵惊讶、嘲笑和怜悯的窃窃私语。
女子连忙抓起袖子挡住脸面。
千红楼灯火通明,即使只有瞬间,立在窗边的牧、易二人借着灯火看清那女子脸上赫然有着几道狰狞可怖的疤痕。
两人不禁相望一眼,千红楼是青楼,像脸上有疤痕的人怎会收?就算收,大概不会有客人指名。细看之下,她穿的是布衣,千红楼里的女子哪一个不是花枝招展。
在另一扇窗前看着的谢娘道出他们心中的疑问:“她就是柳惜,在千红楼里做粗活。前一段日子偷偷收留一个男人,终于被妈妈发现。”
“听你的意思,你早知道。”易雪汐瞧见一个男子冲出来,拉起柳惜,将人护在身后。老鸨大喝一声,一群打手抡着棍子将他们团团围住。
男子不甘示弱,骂道:“老八婆,你说够没有。”
“你叫我老八婆?”老鸨气不打一处来,“你这浑小子,真敢……别愣着,给我教训他,让他知道不要仗着自己用两条腿走路就是个人。”
谢娘道:“我的屋子在旁边,正对着这里。那男的有时候深夜无人会穿过后院跑去厨房偷吃。他特别大胆,觉得夜深无人大摇大摆地走过去。我见着好几回。”
“你没告诉老鸨。”易雪汐道。她见下面打起来,打手抡着木棍一起围冲上去,男子左闪右避,轻轻松松躲开,同时夹手夺过一根棍子像敲木鱼一样,谁接近就敲谁的脑袋。
谢娘望着下面的热闹,说:“有什么好说的,没碍着我,我权当看不见。如果柳惜真被那男人欺骗,也是她的事。在这里无论是男是女,付出真心然后被辜负,只能怪自己太笨。这地方唯一可以付出真心的只有银子。”
易雪汐感觉谢娘由始至终单爱一个财,估计另一个“才”是拿来打发时间玩一玩。
下面的打手差不多被收拾干净,牧明煦蓦地从窗口纵出,飘然而下,其翩翩的身影,潇洒的举止,惹得下面一阵惊呼,一阵欢然的笑意。
声未止,牧明煦出手将他手中的木棍打落。
易雪汐好奇牧明煦竟然是个多管闲事的人,当她看两人的交手,瞬间了然。牧明煦是在试探那男的身手,使用的招数大多是那天夜里曾用过。
知他用意后,易雪汐翻窗而出,像只鸟般轻盈而落,寻着机会攻上去,形成那天晚上三人混战的形式。
牧、易两人没有下狠招,有默契地稍稍收几成劲力,意在试探。
没过几招,柳惜突然不顾死活地冲进混战圈,三人见状即时收起拳脚。
“徐怀策,别打。”柳惜借着他的手,定住不稳的身体,“一人做事一人当,妈妈,你想怎样惩罚都可以,别为难他。”
老鸨看他身手颇有几分实力,顿时两眼放光,顶着一张笑脸,一改先前咄咄逼人的语气:“说什么呢,我看这位兄弟身手不凡,就留下来当打手。”
徐怀策摇头道:“我不当。”
老鸨脸色微沉,仍保持着笑脸:“徐公子,我直说吧,我让你当打手不仅是看得起你,更重要的是你在这里白吃白喝多少天,以为钱不用给?我还要把账一一算回来。你头几个月有没有工钱还难说,真想走,先把钱结清。”
“多大的事。”徐怀策从怀中掏出一个钱袋子扔给她,“你看够不够。”
老鸨掂了下,感觉挺沉,瞥了他一眼,打开袋子点数,笑道:“不够。”
“不够?”徐怀策讶道,“你不如直接打劫国库。”
“呸,别乱说话。”老鸨道,“这里不是普通客栈,给的数自然要按这里的规矩。”
“你……”徐怀策瞧向旁边的牧、易两人,脱下靴子,掏出一张银票,“总该够了吧。”
老鸨接过银票看了眼:“够了。”
“告辞。”徐怀策带着柳惜离去。
“慢着。”老鸨眼神示意,一群刚从地上爬起来的打手忌惮着堵住去路。
“还想怎样?”徐怀策不耐烦道。
“柳惜是千红楼的人,你不能带走她。”
“妈妈,不是,我只是回去替